時間,在密閉的石室中失去了意義。
隻有牆壁上那盞散發着恒定昏黃光芒的奇特油燈,記錄着無聲的流逝。對于躺在硬木闆床上的燼來說,每一刻都如同在冰與火之間煎熬。蝕骨凝血散的餘毒并未徹底清除,千面留下的藥膏隻能壓制其蔓延,卻無法根除那種深入骨髓的陰寒與時而爆發的灼痛。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鈍痛,每一次試圖調動燼毒力量都牽扯着受損經脈的抗議。
但比□□折磨更甚的,是精神上的高度緊繃和紛亂思緒的纏繞。
她像一頭被困在陷阱中的孤狼,舔舐着傷口,同時警惕地審視着周圍每一寸黑暗,分析着獵人留下的每一個腳印。
鴉眼塔下的遭遇,如同一個被打碎的琉璃瓶,碎片琳琅滿目,卻難以拼湊出完整的形狀。
神秘的“沙啞聲音”,他顯然在黑石城布局已久,能調動多方勢力,目标似乎直指鴉眼塔下的秘密,甚至可能與枯骨教有關。他為什麼要抓活的?僅僅是為了逼問夜昙府的秘密,還是有更深層的、關于燼毒或她本身的原因?他最後那句“叛徒”,指向那個拿着鎮魂玉的殺手,又意味着什麼?
那個殺手……他的身份是最大的謎團之一。他與夜昙府的淵源,他對骸坑之主的刻骨仇恨,以及鎮魂玉為何在他身上……這一切都指向了十年前那場血色的滅門慘案。他是幫兇?是受害者?還是某種更複雜的角色?鎮魂玉的“守護”力量被激發,是否與他自身的意志或血脈有關?他現在身在何處?是否真的帶着鎮魂玉逃出生天了?
骸坑之主……那怪物的恐怖力量,以及它對鎮魂玉的貪婪渴望,讓燼至今心有餘悸。它的蘇醒僅僅是因為鎮魂玉的波動?還是那個“沙啞聲音”計劃中的一部分?鴉眼塔的坍塌是否真的将其徹底掩埋?燼對此深表懷疑,那等級别的存在,絕非輕易就能毀滅。
還有千面……這個神秘莫測的情報販子。她及時出現救了自己,提供的藥物也确實有效,但她的動機絕不單純。她利用自己去試探鴉眼塔的深淺,如今又提出合作,目标直指“沙啞聲音”。她背後所謂的“組織”是什麼?她解析鬼叟遺物得到的“地圖”和“配方”又是什麼?她的話,有幾分可信?
蝕骨粉的再現,更是将所有的疑點最終都指向了那個原點——夜昙府的滅門慘案。當年參與屠殺的兇手,與“沙啞聲音”、與鴉眼塔的秘密、甚至與枯骨教,似乎都存在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這不再僅僅是她的個人恩怨,更像是一個橫跨十年、牽扯了多個勢力、隐藏着巨大陰謀的死局。
而她自己,傷痕累累,力量尚未恢複,卻身處這座名為黑石城的、巨大而危險的棋盤中央。每一步都必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在最初的混沌與劇痛稍稍緩解後,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憤怒和迷茫無法解決問題,隻有絕對的理智和精準的判斷,才能讓她在這盤死局中找到一線生機。
她開始嘗試調動體内的燼毒。過程異常艱難,每一次運轉都如同刀割,但她沒有放棄。蝕骨凝血散的毒素似乎對燼毒有着天然的克制作用,但鎮魂玉殘留的溫和力量,如同涓涓細流,在她受損的經脈中緩慢流淌,提供着微弱的支撐和修複。她小心翼翼地引導着這股力量,嘗試着将燼毒與鎮魂玉的殘餘力量融合,試圖找到一種新的平衡,一種能夠對抗毒素、恢複力量的途徑。
這是一個極其痛苦且危險的過程,稍有不慎,就可能導緻經脈徹底崩毀。但燼别無選擇。她深知,實力才是她在這殘酷世界中生存下去的唯一依仗。
除了修煉,她的大腦也在飛速運轉。她複盤着千面透露的每一個信息,分析着各方勢力的潛在動機和可能采取的行動。
玄天司的天玑閣和瑤光殿在黑石城相互傾軋,這對她來說是機會。她可以利用他們的矛盾來隐藏自己,甚至挑撥離間,制造更大的混亂,渾水摸魚。但同時,這兩大派系也都将她視為目标,一旦暴露,後果不堪設想。
那個“沙啞聲音”勢力,是目前最直接、也最危險的敵人。他們手段詭秘,實力強大,且似乎對她和夜昙府的秘密志在必得。與千面合作對抗他,似乎是眼下唯一的選擇,但這無異于與虎謀皮。
還有那個帶着鎮魂玉消失的“叛徒”殺手。找到他,或許就能找到解開滅門慘案真相的鑰匙。但茫茫人海,黑石城内外危機四伏,如何尋找?
三天的時間,在近乎與世隔絕的靜默和内在的激烈掙紮中悄然流逝。
憑借着頑強的意志和對燼毒驚人的掌控力,再加上鎮魂玉殘留力量的輔助,燼的傷勢恢複得比預想中要快。雖然遠未痊愈,體内的毒素也如同跗骨之蛆難以徹底清除,但她至少恢複了基本的行動能力,臉色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慘白如紙。更重要的是,在與毒素對抗的過程中,她感覺自己對燼毒的理解,以及燼毒與那股純淨力量的融合運用,似乎有了一絲微妙的、難以言喻的提升。
她站起身,活動了一下依舊有些僵硬的身體,目光銳利如初。傷痛磨砺了她的意志,也讓她更加冷靜和危險。
就在第三天夜幕降臨,石室内的油燈光芒依舊恒定不變時,外面傳來了極其輕微的、如同水滴落入深潭的聲音。
緊接着,“咔嚓”一聲,石壁無聲滑開。
千面如同鬼魅般走了進來,臉上依舊戴着那張冰冷的面具。她掃了燼一眼,似乎對她的恢複速度并不意外。
“看來你命不該絕。”千面淡淡說道,随手将一個布包扔在桌子上,“這是接下來幾天需要的藥物和一些幹淨的衣物。”
燼沒有立刻去拿布包,而是警惕地看着她:“你帶來了什麼消息?”
“黑石城最近很‘熱鬧’。”千面走到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水,“鴉眼塔的坍塌動靜不小,雖然被鐵砧會和某些勢力聯手壓了下來,對外宣稱是‘地陷’,但玄天司内部已經炸開了鍋。”
“哦?”燼挑眉。
“瑤光殿損失慘重。他們在鴉眼塔附近布下的人手,包括那個被你殺死的灰袍‘影衛’,幾乎全軍覆沒。雖然明面上沒有證據,但他們認定了這是天玑閣下的黑手,借刀殺人。”千面語氣帶着一絲嘲諷,“當然,天玑閣也樂得讓他們吃這個啞巴虧,甚至暗中推波助瀾,散布各種對瑤光殿不利的謠言。”
“比如?”
“比如,瑤光殿内部有人勾結枯骨教餘孽,試圖染指禁忌力量,結果玩火自焚;又比如,瑤光殿為了排除異己,不惜制造‘意外’,結果反而損兵折将……”千面說道,“這些謠言虛虛實實,但足以讓瑤光殿焦頭爛額,内部也開始互相猜忌。那個‘沙啞聲音’就算真是瑤光殿高層,現在恐怕也不敢輕易露頭了。”
燼沉默不語。千面三言兩語,便勾勒出了一幅玄天司内部傾軋、互相栽贓的陰暗圖景。這在意料之中,卻也讓她更加警惕。水越混,魚才越多,但也越容易被更大的魚吞掉。
“還有,你關心的另一個人。”千面話鋒一轉,“那個帶着鎮魂玉消失的‘叛徒’,似乎也成了燙手山芋。有消息說,天玑閣和瑤光殿都在暗中尋找他,目的不明。同時,黑石城本地的幾個大幫派,甚至一些獨行的賞金獵人,也都在打聽他的下落。一塊傳說中能淨化燼毒、蘊含龐大力量的夜昙府至寶,足以讓無數人為之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