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遊的思緒從回憶裡抽離出來,臉上一抹不易察覺的諷刺的笑,她大踏步走上台階,轉身前看見尹明珠跌坐回沙發上。
這麼一瞬間,她突然覺得尹明珠是養在這老宅子裡的鬼:兩個女兒翅膀硬了就不再飛回來,丈夫一年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宿在其他女人那裡,隻留她一個人,她的腳和老宅的根長在一起。
可憐嗎?
可憐。
可恨嗎?
可恨。
林一遊把昨天帶回老宅的行李箱拽出房門,還端坐在沙發上的尹明珠已經沒了剛才那副受傷的神态,一如往常昂起她高貴的頭顱,說道:“幹嘛去?”
“如您所見,出去住。”
“家裡容不下你這尊大佛了是吧?”
林一遊沒有理會,她想說“這宅子鬧鬼,鬼壓床我睡不好”,但這話無疑是往尹女士心口捅刀子,昨天臉上的紅痕才消,她不想添新傷。
如今她已長大,尹明珠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控制她,她也不想再逞什麼口舌之快。
但讓林一遊沒想到的是,自己的沉默也能輕易點燃尹女士的怒火:尹明珠把面前的茶杯拾起摔了過來,那杯子在空中形成一道頗具美感的抛物線,随後摔到地上四分五裂,林一遊沒有躲,任由其中一片碎片劃傷了她裸露在外的腳踝。
林一遊眸色一暗,面無表情地走到尹明珠面前,目光凜凜地看着後者,握起左拳,然後沒有一絲遲疑地一拳下去,砸碎了她眼前那個不菲的茶壺,溫熱的茶水灑了一地,桌面殘留的茶水仔細看看還能看到混了她鮮紅的血液。
林一遊看着尹明珠變得煞白的臉色,氣定神閑地把紮進左手的碎片一片一片挑出來。
尹明珠顫動着下唇道:“瘋子!”
林一遊冷笑,道:“我變成這樣是因為什麼您不知道嗎?”
“你們老林家都是瘋子!你小時候不聽話我就應該好好教育你!”
“您少‘教育’我了嗎”,林一遊嗤笑:“小時候穿着高跟鞋踢我和以述,把我從二樓樓梯上踹下去,動不動就不讓我們吃飯的人不是您嗎?您還想怎麼教育啊?把我們打死嗎?”
尹明珠“條件反射”一般地擡起右手,又想用巴掌解決問題,林一遊用自己流血的左手死死握住了她的手腕,尹明珠想要掙脫,奈何一有時間就在健身房舉鐵的林一遊力氣太大,她像是被鉗子扣住了手腕,動彈不得。
林一遊淡淡地說:“媽,我和以述被您打的視頻我不知錄了多少,您要是放着林太太的身份不做,想去精神病院治一治狂躁症的話,我可以替您向爸說,我相信他為了您的健康考慮也是會同意我的建議的。”
尹明珠的臉沒了一點血色,林振鋒這些年外面莺莺燕燕不斷,大把的人等着上位,他害怕落下抛棄發妻的名聲從來不曾動過離婚的念頭,可若是自己的女兒提出來,她可不敢保證林振鋒會不會順坡下驢。她若是真的被自己的女兒和丈夫聯手送進醫院,不如一死了之。
雖然視頻是真錄了,但把她送進醫院是吓她的。林一遊從記事以來,尹明珠鮮少在自己面前露出這種無措甚至驚慌的表情。她眼睛都舍不得眨,不想放過這堪稱“精彩”的表情的每一幀。
半分鐘後。
林一遊拖着行李箱出了門,把它交給了司機王叔,要他送回酒店,她自己則跑去了車庫,把三年前扔在車庫的機車騎了出來。
雨天路面濕滑,她對自己的技術卻很有自信。街道、樹木、奔流不止的車流甚至整個世界都在呼嘯着後退,隻有她一往無前。
機車轟鳴聲響起,仿佛她的靈魂也有了呐喊的契機,風聲穿過了她飛揚的發絲,她聽見自己的每一根煩惱絲都在高喊着“自由”,“自由”!
她又何時能夠扯斷攥在别人手裡的風筝線,成為真正的自由鳥?
H市一向以“不夜城”著稱,這一路的霓虹燈影披在她身上,仿佛這種孤獨的自由都有了底色——像泡沫映在陽光下的虛幻的荒誕的彩色。
旁邊一輛黑色卡宴總是有意無意的跟她并駕,等紅綠燈的間隙,她向車裡看了一眼,駕駛位這人的目光恰好也望過來,她心裡一驚:竟然是白天咖啡廳裡的那個男人。
不過隔着這層頭盔,他是不可能認出自己的。
綠燈亮起,林一遊加了速,把卡宴遠遠的甩在後面。
一直騎回市中心,找到停車場停好車後她憑着記憶晃進了一家林以述以前總來的酒吧。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直接開到酒店,而是半路改了主意來了這裡,既來之則安之,她報了下名字定了個卡座。
現在這個時間點還早,酒吧裡的人不多,聲音也不算吵。
她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雖然她不喜歡和人相處,但心情低落的時候總喜歡藏進人群裡觀察周圍的一切,有時候看公園的老大爺給别人理發,有時候蹲在草叢邊看兩隻小貓打架,有時候坐在便利店的椅子上看午夜十二點來買速食的年輕男女……
她像住在陰溝裡的老鼠,偶爾爬出來曬曬太陽,又被别人的幸福刺痛,但偷窺别人的幸福就像去按發炎的智齒,越是痛就越想按。
就像此刻,她坐在隻有自己一個人的沙發上,喝着飲料,百無聊賴地看着來來往往的男男女女。
來玩的人都三五成群呼朋喚友,而她向來沒朋友,所以成了這個密閉空間裡的“異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