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亭裡,雨絲如線。
又又看着撐着大黑傘的大鍋,又看向從一群黑壓壓的人裡沖出來,哭着跑向他的李子,有些心虛地往涼亭裡面縮了縮。
他知道自己闖禍了,低着頭,盯着暈開一片深色的運動鞋,聲音很小地叫了一聲:“大鍋。”
然後又飛快擡起頭,叫了一聲:“姨姨。”
眼前的小孩狼狽得要命,跑得太快,泥水濺到臉上又被他抹開了,白皙的臉上黑一道白一道。額前的碎發濕成一縷一縷,可憐兮兮地貼在額頭,濕濡的睫毛全是淚珠。
李子心疼得要命,一把把他拉進懷裡,用袖子給他擦幹淨臉上的髒污,聲音帶上哭腔:“小少爺,您怎麼一聲不吭就跑了,我們都被你吓壞了!”
又又自責地深深埋下腦袋,“對不起,大鍋。對不起,姨姨。”
如果是自己家的小孩,李子一定要打一頓的。但是是小少爺,她哪裡敢,隻敢怨自己不夠細心,才會讓小孩跑了都不知道。
而且,家長還在這裡呢。
江又又心虛地擡頭看了一眼大鍋。他發現白聞瑾的肩膀、手臂,還有身前大半區域被雨水打濕,變成一片深色。
除了白聞瑾,其他人也一樣,雨太急,他們跑得太快,雖然打着傘,身上濕了大半,特别是一開始就去找的那幾個人,渾身上下基本都是濕的。
白聞瑾看到小孩平安無事,懸着的心稍稍放下來。發現小孩看他,他沉着臉吩咐道,“你們先回去。”
又又一看大鍋的臉那麼黑那麼黑,比臭小鍋的臉還要黑,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小屁股,好像要挨揍了。
他吞了口口水,嗫嚅道,“寶寶跟姨姨一起回去,大鍋你寄幾回去吧。”
“不用擔心寶寶,寶寶可以的。”
一邊說着,兩隻腳依次接力,像螃蟹那樣往李子身邊挪。
“站住!”白聞瑾厲聲喝住他。
江又又被他的話釘在原地,一動都不敢動了,手臂貼着褲子縫,僵硬的自己罰站。
“大少爺……”
李子擔憂的看着注定要挨一頓揍的小孩,想要勸兩句,比如什麼孩子還小,您消消氣。
白聞瑾一個眼神過來,她想要說的話都吞進了喉嚨裡。眼裡帶着歉意看了又又一眼,低着頭,跟着剩下的人快步朝着白宅的方向走去。
李子一步三回頭,眼裡滿是擔心。
走出兩步遠,李子還是不忍心,小跑着折回來,快速道:“小少爺做錯了,您就算打他,也别打得太狠,年紀還小呢。”
在白聞瑾森寒的目光下,李子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一狠心,離開了涼亭。
還在罰站的又又看到熟悉的姨姨越走越遠,有些慌了。癟着嘴,眼眶裡迅速蓄積了眼淚。
白聞瑾面無表情的看着他。
又又跟他對視幾秒鐘,低下頭,過了一會兒,才鼓起勇氣重新擡起頭,一步一步走到白聞瑾面前,伸出手心朝上:“大鍋,你打我吧。”
白聞瑾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我為什麼要打你?”
“寶寶不聽話,寄幾出來了。”他吸着鼻子,内疚不已:“大鍋和姨姨,還有好多哥哥姐姐來找寶寶。淋濕了。感冒。”
白聞瑾擡起手。
又又瑟縮了一下,顫巍巍把手舉過頭頂,在白聞瑾的巴掌落下來之前,小聲祈求道:“大鍋,打過了,就不要生氣了。寶寶害怕。”
白聞瑾聽到小孩委屈巴巴,鼻音很重的聲音,動作一頓。
他垂下眼掃着小孩,小孩身體輕輕發着抖,顯然害怕極了,但兩隻手仍然舉着,不閃不避。
白聞瑾确實是打定主意要給他點教訓的。
他們兄弟很少挨打,唯一一次真的算得上挨揍的,是8歲的聞玦闖了一個大禍,差點把自己玩死。他爸卷了袖子親自讓他長記性。那一次聞玦撅着屁.股趴在床上躺了三天才能下來床。
他爸的道理很簡單,不打一頓厲害的,不長記性,就還會犯同樣的錯誤。
離家出走這件事情可大可小,一個小孩,招呼都不打就敢往外跑,這次是找到了,下次呢?還有這樣的好運氣嗎,這麼小,萬一出了點什麼事情怎麼辦?所以來找小孩的過程中,白聞瑾就想好了要讓江柚長點記性。
又又閉着眼睛,眼睫簌簌發抖,等待意料中的疼痛來臨。小男孩就沒有不調皮的,他也有過犯大錯的時候,挨過幾頓媽媽的打呢。
又又在内心祈禱,希望大鍋不要打得太重,他怕痛的。
“啪嗒——”
額頭上傳來一道細微的疼痛。又又睜開眼睛,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正中間的地方,有一塊小小的紅痕,仿佛被什麼東西彈了一下。
他呆呆的捂着額頭,擡頭看着白聞瑾。
“以後還敢離家出走嗎?”
又又立馬大聲保證:“不敢了。”
“再有下次,巴掌伺候。”白聞瑾晃晃手掌。
又又縮了下脖子。有些不敢相信。大鍋那麼那麼那麼生氣,隻是在他額頭上敲一下就好啦?媽媽也是要打手心五下,才會不生氣的呢。
他猶豫了一會兒,小跑到已經快走出涼亭的白聞瑾身邊,想了想,伸出軟軟的小手主動牽起他垂落在身前的右手,仰着臉問:“大鍋,你不生氣了嘛?”
白聞瑾懶得搭理他,把小孩從地上薅起來,一隻手抱着,另外一隻手打着傘,快步走進雨幕裡。
走了一會兒,渾身緊繃的又又忽然扭過身體,摟着白聞瑾的脖子,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悄悄用手背抹了一下眼淚。
“大鍋,你是不是沒有不喜歡寶寶哇。”
白聞瑾沒回答。
又又卻忽然咧開嘴笑了。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把腦袋深深埋進白聞瑾的肩膀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