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野笑了一聲：“睡。明天晚上司機來接我們。”

等了好一會兒，直到方野的呼吸逐漸均勻，周霆才退了所有聊天軟件，删除了鬧鐘，切斷網絡，将手機調成飛行模式，兩眼一閉，把所有心事放空了。

這是他這些年來唯一的一天，能夠坦然面對網上的輿論。

他終于可以大大方方地進入五彩斑斓的社交軟件中，終于可以一行行閱覽那些和自己相關的點評和打分。

但就是如此情形，他反而又不想看了，不如睡覺呢，還是平日舊滋味，随它去吧，管他呢。

沒有比踏踏實實睡一覺更舒服的事情了，對他，對方野來說，都是一樣的。

助眠藥起效很快，方野的呼吸已經陷入了沉眠，周霆望着他緊閉着的雙眼，突然有一種别樣的錯覺，在他脆弱的時候，終于有人肯站出來保護他、為他說幾句話；在他無助的時候，也終于有個不用避諱的男人可以陪自己說說話了。

他感到自己不再行屍走肉了，不是那種非人文的、單純的活着，所有的歡樂、所有的幸福、笑和淚水，都實實在在地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了印記和滋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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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華市，紫藤府。

方家的晚宴就在這一天。

一輛銀色的邁巴赫駛入車庫，方野從駕駛室出來，手中提着餡餅，交在周霆手上。

“我不知道老頭子愛不愛吃這個，我從俱樂部門口順手拿的。”

周霆：“？？？”

方野忍不住吐槽道：“他也一樣好吧，我老爹根本記不住我不能吃辣，等下你就看着吧，白米飯都可以沒有，水煮田雞這道菜絕不會缺席。”

周霆：“你們真是父慈子孝。”

令人刮目相看。

但是周霆挺愛吃水煮田雞的，他有點小期待。

紫藤府中并沒有栽培任何紫藤花，紫藤府三個字，屬于這棟别墅上一任主人，方父人本身念舊，又覺得全稱念着順口，大筆一揮，題了字，留着那塊寫着紫藤府三字的匾額，沒有拆去。

紫藤府大門外，池子裡有不少魚在蓮葉處嬉戲，保潔阿姨正在清理苔藓，周霆小心翼翼穿過園林廣場，來到正廳。

他看見中世紀的壁爐中正燒着木炭，厚厚的風壁隔絕了煤灰，像城堡一樣的屋子裡幹幹淨淨的，隻看見明滅的火星在閃耀。

方父坐在長桌盡頭，他穿着道袍，道骨仙風，和這間屋子中世紀的建築風格簡直格格不入。

看見周霆來了，他也隻是面露疾苦地點點頭，這一瞬間，周霆注意到他法令紋很深，是福壽的面相。

看着周霆别扭的表情，方野忍不住對他解釋道：“我爹自從退下來以後，潛心修道，一心朝那三清，集團的事都不管不顧了，交給我大哥，老頭子忙時四處捐贈道觀，閑時每日鑄鼎煉丹，閑雲伴鶴，過着神仙一般的小日子。”

“對了，介紹一下，那是我哥。”

說着方野指了指餐桌的另一邊，坐着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想來便是方野的哥哥方新，他的妻兒坐在他的身邊。

方新十分沉穩，對周霆點點頭，算是問好。

周霆這才想起手上拎着紙袋。

“叔叔，這是方野買的……”周霆拎起餡餅，遞給方父，但他不知道如何對今上介紹這微薄的貢品，真是沒有經驗呀。

方野卻無所謂道：“不是買的，是随手拿的贈品。太廈市寄來的，太廈市鼓浪嶼餡餅是特産，我們定了溫泉度假村，那邊寄了一箱餡餅。”

“一箱，才給我帶這麼點？”方半城笑道。

這個笑好熟悉……周霆看見這個表情，頓時明白了方野那種痞子氣極重的皮笑肉不笑是從哪兒學的，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遺傳自親爹。

“就這一點，你愛吃不吃。”周霆罵罵咧咧地坐了下來。

方父哼了一聲，收下了餡餅，不理他了，轉頭又和方新也簡單寒暄後，最後便招呼大家開飯了。

開放前，周霆卻有些意外。

十幾位下人——司機、保姆、園丁們都十分有默契地坐到了另一間房間内，那邊的香味像是在煮火鍋。而主廳的大桌上，卻僅僅隻有六人用餐。

方野，方父，周霆，以及方新一家三口。

“人丁不旺啊，小野帶着朋友來，咱們也才六人，”方半城口中唱了一句無量天尊，小聲念叨着：“方野什麼時候能找到另一半，給我方家續些香火。”

壁爐内碳柴燒得很旺，屋子裡暖烘烘的，壁爐火噼啪噼啪的聲音不斷傳來。

方野擡頭，望了望他爹，滿嘴火氣：

“狗屁。吃你的飯。你都遁入空門，發了大願，别人修道，求的是形神俱妙、與道合真，你倒好，天天想着凡塵合歡，後繼香火，三清在上，豈能容你？”

周霆目瞪口呆，方野是真的不太尊重他老爹啊？

誰知方半城也不客氣，一拍桌子：

“所謂修道，遵循四要素——财侶法地，缺一不可，這所謂的‘侶’啊，就是伴侶……你看，你哥結了婚，事業那是如日中天……”

方新差點給嗆到，這老爹的歪理是越來越多了，秉持着各掃自家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國際準則，他覺得自個兒應該沉默着不說話最好。

方半城依然念叨着結婚的事。

方野氣不過，他沒有這麼多彎彎曲曲，十分不耐煩地說：“老頭子，你再啰嗦，我就和周霆結婚了。”

周霆毫無防備，他是真的給嗆到了，噗的一聲将嘴裡的湯噴在了餐巾上。

“你瞧瞧你，小兔崽子，把我的貴客都吓到了，”方半城竟然毫不生氣，隻是閉上眼睛，故作高深狀道：“我看過周霆直播，他是個好孩子，你少禍害人家。”

周霆徹底服了，他沒想到這一家人的思維觀念還挺超前、挺開放的，方父在面對兒子涉嫌搞基的的犯罪行為，竟然處之泰然，絲毫不慌。

但他還是得闡明一下：

“伯父，我想你誤會了，我和方野的關系是……”

他突然卡殼，說不下去了。

一來他竟然想不出這樣朦胧的關系到底算什麼，二來他感覺由方野出面解釋會更好些。

“喂，怎麼就禍害了？”誰知，方野根本懶得解釋，他隻是狠狠白了自己親爹一眼，用一種老三老四的痞氣道：“反正，你點名要見他，人也給你帶來了，不管你滿不滿意，少給我退貨。”

周霆：“啊？？”

退貨？退啥貨？

“無量天尊！”方半城口誦了一聲道号，對周霆耐心解釋道：“方野從小就沒幾個知心朋友，我看你倆關系挺好，便邀請你來家中坐坐，也算和你見過面了。你放心，貧道并非迂腐之人，我兒長大了，婚姻是他自己的事情，我絕不幹涉。别說你們現在還關系清白，并沒有什麼，就算日後你們有了什麼，貧道也絕不皺半點眉頭。”

周霆：“…………”

周霆終于明白方新降低存在感的意義，方半城這一席話說得他簡直要原地羽化了，他确實也沒法往下接，隻能含糊其辭地點了點頭。

好在此時一位靓仔廚師準備上菜，他的敲門聲，打破了尴尬。

周霆眼見這位中年發福的廚師搬上了一鍋紅豔豔、辣油油的水煮田雞，他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修道之人這麼油膩真的好嗎？方半城這慈父是真的記不住方野不能吃辣呀……

待他看清廚師的臉後，他更是震驚到無以複加：“廣遠？”

經理還帶做兼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