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盞茶過去,見對坐男人擡手再欲叫小厮上茶,額角一抽,這才忍不住出聲阻止道:“茶多難眠,雖說柳大人身兼禦史大夫一職,但也不必如此虐待自己,享會兒晚上的清閑吧。飲茶适度,切勿再喝。”
聞言,柳垂澤似是覺得他說的不無道理,放下了手,扯了扯唇角:“多謝公子關懷了。”
走出摘星樓,涼雨仍是延綿不止,看那架勢,估摸着今夜應該是沒法停下來了。柳垂澤向小厮借了一把紫竹傘,撐開,想替墨承意擋雨,卻被墨承意攥住手腕,好笑道:“柳大人這是,想給我遮風擋雨嗎?”
柳垂澤眨眨眼,沒察覺出對方眼底的暗流湧動。他以為是方才在空台上的談話惹着墨承意了,心下說道心平氣和,和氣生财,勿要锱铢必較。
“隻有一把傘,我不替你遮風擋雨,怕是回不去吧?”柳垂澤柔聲道,“要是公子認為此舉有悖禮法,那便……”
墨承意覺得自己現在可以演了。寒聲打斷道:“事到如今,柳大人真真兒是将所謂禮法看得比自己都重。”
柳垂澤淺笑道:“本應如此。”
墨承意道:“我來撐。你不比我高,待會兒把傘戳我頭上了。”
“也好。”
柳垂澤稍作思考,便将傘交給墨承意,背手道:“我們走吧。”
直到離開長安城北街,柳垂澤和墨承意都沒搭過話。原因無他,就是忽然覺得,怪無趣的。但墨承意真耐不住這般詭異安靜的氛圍,以往也都是他主動熱場,想必柳垂澤也的确屬于那種面熱心冷的類型。
再又相安無事走出數百米時,墨承意心一狠,眼一閉,毫不猶豫刹住腳步。
牆頭探出的垂絲海棠迎風招展,吹來絲絲苦香,好聞又難聞。
他是真沒想到,就随便問一嘴,柳垂澤反應能這麼應激。
果然還是太着急了吧。
以往皆是他開口,不斷續話,找話題,這才不至于冷場。現下柳垂澤根本無意與他攀談,墨承意真是受夠了,直接摁住柳垂澤肩頭,将他掰正直面自己,醞釀演技,片刻緩緩道:“我不就随口說個玩笑話,你怎麼還生氣了?”
柳垂澤防不勝防,還沒回過神來,肩部就被一股極為兇狠的力道鉗住。不由得秀眉微蹙,但仍是帶着笑意地道:“哪裡話,我怎麼會生氣。”
墨承意不信。幹脆握住柳垂澤微涼的雙手,斟酌用詞,道:“是我言錯,不該這麼放蕩。但我也隻是好奇柳大人的回應罷了,此次是我的問題。你……不必當真。”
柳垂澤不以為意笑了笑,低聲道:“我從未當真。”
墨承意歪頭,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待天色漸晚,萬家燈火在他們身後長巷尾端亮起,垂絲海棠墜下幾朵,落在他們的發間,額前,衣袍表面,那股清淡的苦香随之無聲綻放,墨承意恍然若失,似乎總覺得這副場面有種說不上來的熟悉。
似曾相識。
似乎也是這個時候,這個夜晚。也是如此萬燈璀璨耀眼,涼風吹徹,滿頭雪白,猶如一夜共白頭。
他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指定是原主曾經的記憶。但同時墨承意又很迷惑,若是真如自己所說這是回憶,那原著小說裡怎麼能一點蛛絲馬迹都找不到。
這就很奇怪了。
他欲深思,下一刻卻表情扭曲瞬息。
墨承意頭痛欲裂,強撐着,維持住自己暴亂的神緒。确是在下個瞬息間,記憶深處那道了無生氣的白衣身影與眼前黃衣柔柔放逐重疊,一點,一點,直到完全融為一體。
白衣若華,黃衣蹁跹。
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
墨承意用力閉上眼,又蓦然睜開。
這種沖動的思湧,是想讓他做什麼來着。
墨承意努力嘗試理解。
……呃。難不成是抱一抱?
現在就要抱嗎?墨承意看着懷中人,有些扭捏。這多不好啊,畢竟他們都是男人。
随即一想。
對啊,他倆都是男子,那抱一抱又怎麼了?又不會少塊肉!
看來這感情線也不是很難激發嘛。這都用不着純自我發揮了,還有小說自帶外挂啊。連情緒都省得他醞釀了,這都有現成的。他安心了。
“時候也不早了,陛下。”
如細雨敲雨的音色再次響起。其中,隐晦蘊含着幾許無力與疲憊,似乎自己方才那番急于解釋的說辭裡,又有什麼令柳垂澤不開心了。
意識到後,墨承意大腦不知抽了哪的風,竟直接将柳垂澤往自己懷裡一拽。柳垂澤重心尚未穩定,又被一股力往前帶,一時沒站穩,直接跌進那片宮廷梅花熏香裡。
始料未及般,柳垂澤雙眸微睜。
見他沒反應,索性反了悔。
“借我撐一下吧,柳大人。”
墨承意終于知道自己為何總是會對某些事,某些人,感到無比熟悉,無比惋惜,無比留戀。甚至是呼之欲出,但總是不知何起,不懂其意……他能感受到,原主的靈魂,是還殘留幾縷在這殼子裡,隻是不易被激發。
現如今,他真正打算裝死。
也真的是困乏了。
早知如此,就不該喝那壺酒的。墨承意蹭來蹭去。
他将臉埋入柳垂澤清瘦的肩窩,情難自抑蹭了好幾下,鼻尖抵住那片柔軟鵝黃,嗅到的盡數是桂花的淡香。
他張了張嘴,将扇子踢到遠處,似是喝醉了,自顧自嘀咕道:“身上好暖啊柳愛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