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橋花院,瑣窗朱戶。一汪澄澈科陽漏入绮戶,攀上那白衣男子瓷白的眼睑,暈抹開,像是開了一簇花。
柳垂澤病恹恹地躺在柳府君子閣裡的床上,雙手重疊放在錦被,眉目安祥,一派歲月靜好。
柳風微動,一襲青衣掠窗而至。
墨承意端着紅漆木托,穩穩當當将那碗良藥送到床頭。他坐在柳垂澤身邊,拾起瓷白勺背,搭在玉碗邊緣,刮去多餘湯水。随之放在唇邊吹去熱氣,扶好柳垂澤靠在自己腿上,慢慢喂他喝完全部藥湯。
可能是藥水太過苦澀,柳垂澤雙眉微皺。但好歹唇色不再那麼蒼白,漸漸透着淡粉。
柳垂澤已經昏睡三日之久,仍是不見蘇醒。彼時處處皆告了病假,諸位百官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尤其是禦史台那群家夥。
急得禦史台諸位團團轉,亂作一鍋粥,每個人拿了一堆文書卷宗完全沒有頭緒,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是。
本就着反正此案也是聖上賜予的,禦史大夫尚了無訊便隻好硬着頭皮找國君了,結果連續三日,到說遞卷宗了,他們就連國君一根頭發絲也沒見着。
諸位禦史忙得眼冒金星,表面看的确是在做事,但也确實令人不清楚他們到底忙什麼。
簡直匪夷所思。
衆臣私底下議論紛紛,互相暗訪,動靜之大驚擾了向來閉門不出的丞相大人。
尚明秋是向來酷愛詩詞歌賦的。收到消息時正在院中信手撫琴,琴音悠揚,如玉珠落盤鈴音悅耳,令人心緒安甯微瀾。
他是沉醉其中陶冶情操了,早杵在一旁安靜吃櫻桃的曹衡卻是早就受夠了。
“喂。”眼見一曲完奏将要又續一曲,曹衡拾起掌中一顆紅豔晶瑩的櫻桃,問他, “櫻桃吃不吃。”
尚明秋頗為無語地停下彈奏,聞言道:“不用。”
曹衡自讨了個無趣,将櫻桃吃幹淨了,忽然直:“話說…近日你有沒有覺得,陛下很是奇怪。”
尚明秋摘去琴上落瓣,不甚在意:“哪裡怪了。”
“就是怪啊, “曹衡站累了,幹脆挨着尚明秋身邊坐下,一隻手覆上古琴,緩緩道,”聽聞柳垂澤前陣子因查案意外遇險,具體如何沒人知道。如今久待府中不見外人。但根據我派的影衛得到的消息,說是柳府一夜之間戒備森嚴萬分,無人可探。但能見到宮中禦醫頻繁出入君子閣,端出的廢水鮮血淋漓。瞧上去似乎是誰快不行了。”
“他這幾日皆未上朝。”曹衡壓低聲音。
尚明秋不鹹不淡瞥他一眼,回道:“陛下這幾日也是皆未待在宮中。”
“你知道我不是在說聖上。”
曹衡咧嘴一笑:“你想不想去看看?”
“有何值得觀賞的。“尚明秋很是不解。
“唉。你可真是死闆呢,”曹衡耐心告罄,曲起左腿啧了聲,道:“按理來講這位禦史大夫不問皇權,不聞官權,本該絕對沒有什麼心眼的才是。但如今聖駕親臨,保不齊他藥都是陛下親手喂的,可見其關系匪淺。而且…”
尚明秋進入狀态,問:“而且?”
“而且這些不谙世事的作風,大抵隻是做給我們看的罷了。“曹衡冷笑幾聲,緩緩道,“柳垂澤背後城府勢力深不可測,到底本事多少我們都尚未可知。若是已經可以隻手權傾朝野呢?這些都是說不準的。”
尚明秋被說動了,摁住琴弦,側首道:“那便走吧。”
“行啊,尚大人。”曹衡笑了笑,道,“難得我們同心一回。”
…
天如碧洗,皓雲萬裡。
他們抵達柳府門口時,躺在君子閣内昏睡不醒的柳垂澤終于睜開了雙眸。因為久眠的原因,起初睜眼頭還略感暈感,他擡手抵着睛明穴揉了揉,微眯了眸,仔細打量四周,思緒還甚迷蒙。
待墨承意捧着一罐桂花蒸奶走到他面前,柳垂澤才遲來的意識到,自己已經離開白衣巷了。
他颔首接過,低眉淺抿一口,道:“好濃的花香。”
“特意幫你添的,”墨承意伸手,右掌貼上柳垂澤側臉,指腹增上暖意,淺笑道, “先前說你命堪比蒼天還不信,這下可信了?柳大人就是福大命大,不過,還好我自己身上還有殘餘半瓶止血散。要不然,還真說不定能否撐到回柳府的時候。”
柳垂澤淡笑道:“多謝你相救啦。”
他頓了頓,想起什麼,問道:“躺了這麼些天,怕是我府門都被禦史台的人踏爛。案情進展如何?”
“差不多了。”
回憶起朝中近半的官員接連不絕向府内管事遞着拜帖,又被阻攔在外氣急敗壞的模樣,墨承意又是一陣諷笑忍得辛苦。
“對了。在你暈死過後,有一位身着青衣的男子領着大半精兵堵在了廟門門口,”墨承意還是順從心思輕輕捏了柳垂澤臉側一下,看他低頭喝奶,心滿意足道, “柳大人可能有點印象,就是之前地處地牢遭蛇潮進攻,情急之下幫我們縱火的那位。他說他是錦繡樓樓主,薛複雨。”
柳垂澤蹙眉:“薛複雨…”
墨承意大悟道:“你又認識了。”
“聽說過,耳熟而已, “柳垂澤見他又要陰陽怪氣,用語轉折,回答得棱模兩句,”不過是兩年前辦案時得他協助罷了,除此之外談不上是認識。不過,雖對外皆傳錦繡樓之主向來是不對外露面的,但最近幾年商貿競争激烈,被斷财路是屢見不鮮的事,在這般環境下再清高之人也還是要與他人私下聯絡。見的人多了,自然也就趨衆。想知道他相貌如何并不難。”
墨承意撐着頭看他,看神色似是方才沒聽。這邊柳垂澤放下罐子,剛轉過臉,還沒笑出來,便撞上墨承意笑意深邃的火.熱目光。
他大概是沒在聽。柳垂澤無奈歎氣,正要從頭到尾重新講一遍,就聽見墨承意懶洋洋地道:“我在宮裡見過這個人的。”
柳垂澤還是笑出來了,輕聲道:“話雖如此,但掌櫃并非是他所殺。”
這話題轉得有點猛,墨承意頓了頓,才道:“他已經承認。但我認為,此事并非這麼簡單。”
“況且你那位北境王不是也說人又是他自己殺的了?都脫不了幹系。”
這句話包含色彩意向實在過于明顯,柳垂澤無奈地看了眼他,歎氣道:“都說了同他沒關系,你怎麼還是這麼執着于此。”
墨承意挑了眉,傾身湊近,給他台階:“那你親我一下。”
“說不定你親完了,我就不生氣了。”
柳垂澤:“陛下。”
墨承意:“嗯?”
“……恐怕這二人皆沒有謀害之心,隻是分别做了些什麼,最終把掌櫃弄死了,這麼說來似乎是沒有其他兇手,基本可以結案了。”
真是好久沒聽見這麼硬的轉場了。墨承意心裡好笑,看着他也不戳穿,道:“那就是有内情了?”
柳垂澤輕聲道:“肯定還有内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