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難為他年近五旬還跑得這麼快了。
女子見柳垂澤被衆多文官圍着,不滿地撇了嘴,正想腹诽幾回合,轉睛一看,便對上了曹衡冷涼刻薄的目光,
“…”
她就不該聽信那人的謬言。
禦史夫人緣名聲哪裡是差到令人咂舌,分明是這群百官捧手中的玉。
柳垂澤本欲因此将衆人引來,借此發現那女子的端倪,從而順水推舟處理此事,也順便拒了這場邀約,也好與薛複雨暗中聯絡。但忠心可鑒正日昭昭,一群朝臣對他動手動腳,上下其手堵着血口,柳垂澤經他們一番折騰,不負衆望地被迫蘇醒。
幽月墨雲,璀璨星漢。
柳垂澤:“………”
他氣笑了,早知道下手再重點的。
事後,曹衡命人将女子暫時關押,就在校場地牢裡。待帝王前來以供審斷。這行事匆匆,大起大落的,柳垂澤在婢女的引路下走進一方淨地,偏頭要了幾片桂花香薰,點着火焰,燃起安神香才安心入浴。
渾身放松,他腦中忽然閃過一枚熟悉的刺繡圖案。
美輪美奂,形态奇異,色彩妖媚大膽,是八翅蝶沒錯。
但是這與北境王究竟有無關系…
柳垂澤眯了眸,眼波有水霧蕩漾。他攬起一捧清水,待手中無存時,皺緊了濕潤好看的眉眼。
林海綠濤,風過有痕。郊外密林深山中有豆燈一盞,點亮了整間竹屋。夜風入屋吹散了宣紙柴草,其上滴落幾處血斑,已然發黑幹硬。
一名身形臃腫矮小的男子,正穿着夜行衣倒在地上,雙手被縛于腰後,頭發淩亂不堪,身邊還掉落了一支劍。看打扮,不難辨以此人是名刺客,但如此身材…恕他直言,語氣做刺客,倒不如讓他去殺豬。
墨承意嗤笑出聲,音色清冽幹淨。換作平日裡應當稱得上溫柔缱绻的聲音,至今也便成了另一種味道。
他坐在太師椅裡,雙腿随意分開,肘關節搭于膝骨,聽上去煞是溫柔地道:“擡頭。”
男人啐出一口血沫,咬緊牙關,大有種甯死不從的氣概。
對方大抵有些不耐煩了,又警告道:“聽不懂我的話嗎?我他媽說了,讓你擡頭。”
男人甯死不屈。
墨承意耐心告罄,沉聲道:“你倒是一條好狗。”
男人呼吸急促,偷看他一眼,随後垂首不語。
墨承意眯了眯眼。
“給你機會,本是看在太後的面子上留你個回旋的餘地。可你這般倔,想逞這個英雄,”
扇面展開,竟發出清脆的劍刃碰擊音。男人瞳孔驟縮,猛然擡頭正對上他的雙眼,急中生智剛要重盤托出保下性命,卻不料墨承意已撚着扇面擲出暗器,幾許嘶啞低吼落下,瞬息安靜如初。
一隻玄色金紋的長靴避開那幾絲血痕,将男人雙目圓瞪的頭踹到另一邊,月光迎他而來,透過少年的肩頸,落在了身後。
“那生死如何,隻好由我定奪了。”
他一走出竹室,便有人湊上前:“陛下。”
“留春席開始了嗎?”一改方才殘暴陰郁的模樣,墨承意略顯焦灼, “禦史大夫還在吧?”
目睹帝王決擇生死,又看着如今堪稱改性的轉折模樣,影衛不知作何感想,半晌,艱難地憋出一句:“剛開始。”
他頓了頓又道:“禦史大人也在。”
墨承意開心了,連忙鑽進馬車内換了幹淨衣裳,點了沉香打算薰去血腥氣,道:“那你駕馬駕得快些。”
影衛回首:“…好的。陛下。”
留春席全無虛座,皆是分配好了前來的臣子。而柳垂澤身為禦史大夫,位置自是與曹衡齊平,離那威嚴禦座不過幾尺相距。不知是不是看出了柳垂澤心情不佳,曹衡罕見地沒有過去自讨沒趣,隻好吃着果子看舞姬翩跹,與旁人言笑晏晏。
一壺清茶上了桌,柳垂澤倒了半杯,平穩啜飲,一時忘了品味。
花嫁提着一串葡萄,沒吃幾顆,又被曹衡奪了回去。
“你還吃啊, “曹衡恨其不争,”這幾天往你府裡送的那些還不夠你吃嗎??”
花嫁覺着自己如今應該是渴了。傾了杯梨花自,仰頭飲盡,道:“…不是。我就是,餓得慌。”
曹衡抿唇,無語至極。
他又想翻白眼了。
随即見尚明秋姗姗來遲,複春風一笑,笑嘻嘻地起身迎了上去:“尚大人好啊。”
轉瞬間,便隻留花嫁一人在風中淩亂。
彼時歌舞升平,紅花如雨,華燈如晝。當墨承意從珠钿翠蓋上下來,孤身走進曹營校場寬道時,芳台上已然一曲完罷,有琴師上陣信手彈奏起幽雅慢揚,且不知其名的曲子。
他遠遠便看到了鶴立雞群的柳垂澤,彎唇一笑,搖着折扇欣欣慢步。
酒暖春深。思及待會還要與人一道前去微雨閣故事,柳垂澤心道不好飲酒,便隻好幹喝茶。
幾盞茶水潤了胃,柳垂澤正欲起身告辭,卻聽耳邊全是所謂敬重之語。腳下一頓,側首隔着重重人影向前眺望而去,不可避免地同墨承意目光交錯,彙集。
他愣了愣,看到墨承意喜笑顔開,用口型對他道:我來晚了。
柳垂澤見他被衆臣擠得進退兩難,逐漸煩躁偏偏還不好發火,不由得淡淡一笑,心頭結着的陰霾可算是散了。
他用眉語回:陛下也知道,這可讓微臣好等。
墨承意亦用眉語安撫:我錯了。
端坐在旁邊吃肉飲酒的花嫁左看看,右瞧瞧,被天子與禦史大夫之間的眉目傳情給惹得渾身不痛快,起了滿身雞皮疙瘩。
狀似無意地,他瞥了眼右側空着的座位,感慨萬千道。
真是該在的時候不在,不該在的時候天天變着法兒的在。
他當然指的是那位曹太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