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下何必這麼咄咄逼人,”溫琢玉攥着衣領,看向庭院中那一方閣樓,有海棠遍布,但不難看出那裡站着一個人。嗤笑道,“不以真容現身,卻不斷派遣手下将我們困于此地。說實話,黃雀在後也不是這麼個後法。”
他吐出一口濁氣,繼續道:“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閣下又何必呢?臉上多不好看。”
柳垂澤:“……你也挺會說話的。”
“這叫激将法,”溫琢玉小聲兮兮,“你不懂。”
不多時,原本在閣樓外欄安然處之的人蓦然甩袖轉身,二人警惕觀察着他的動靜,直到對方走到面前,一雙眼睛目光灼灼,硬是把溫琢玉看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話還挺多,”男人冷哼,同溫琢玉那般面戴黑紗,看向側後方,道,“這裡暫且不需要你們了,都先退下吧。”
“是。”
柳垂澤眯了眼,道:“閣下哪位?”
溫琢玉認真觀察,不知為何,臉色煞白。後退數步,道:“你離他遠點。”
“什麼?”
“你離他遠點!”口中炸出一個字。還沒抓緊柳垂澤向後撤離,黑面男先行用軟劍纏住他的腰。溫琢玉氣急敗壞,大罵一句,捉急地抽出佩劍正欲沖鋒,隻聽耳邊厲聲乍起,定睛一瞧,原是軟劍被損。當下松了口氣,舉起劍身道, “站至我身後。快。”
柳垂澤收回銀鞭,穩若泰山:“多謝你關懷了。不過,暫且用不到。”
黑面男直勾勾盯着他,啞聲道:“…君清?”
柳垂澤一頓。
“君清,真的是你,”黑面男詭異興奮。上前一步,“你不認得我了嗎?我是一一”
話音未落,院牆四面箭雨驟臨,眸光一凝。柳垂澤再次揮鞭而起,雜亂無章的箭羽斜墜至四面八方,滿地狼藉,卻始終不見人影現身。而這場攻擊,就來了一次。打完這場後,便沒有繼續掃蕩了。溫琢玉冷冷環顧,确認無害後,才退回柳垂澤肩側,道:“跟剛才那群人不是一起的。”
柳垂澤深吸一口氣,皺眉道:“沒完沒了。”
濕琢玉擡手扇風道:“我就說此趟來去兇險吧。”
柳垂澤道:“是兇險。但也不至于當場斃命。”
“……”溫琢玉又道,“你還想死呢?你要是死了,那丞相就是勞苦功高批本重臣,就沒你事了。日後…尤其是他長得還不錯,萬一你家那位是個貪戀美色的昏君,寵信了他,你可願意?你還能安詳地死?你還能老老實實投胎轉世,等他下一輩子??”
柳垂澤很想告訴他,尚明秋自有曹衡會收服的。而且這事根本不會發生。就算真發生了,那墨允恩接下幾輩子他都不管不顧,任其自生自滅死幾回不就好了。何苦這般暗自神傷。于是,他勾唇,笑意深深:“還說你不膚淺。”
黑面男餘光中,滑過一抹墨紅,眉梢飛躍。托起那枚玉佩,欣喜道:“我就知道你絕不會忘記我的。這枚玉佩,你還留着。”
“…”柳垂澤毫不留情,眼神冰涼睨他一眼,硬生生奪回,道, “你是誰?”
“我是墨承意啊,靜竹。”
黑面男往前一步,雙臂微敞,似乎是要抱住他。柳垂澤柳眉緊鎖,相與之動作撤退,道:“你……”
這時,溫琢玉将柳垂澤扯到自己身後,急道:“離他遠點呀,他有病。”
而柳垂澤短暫愣了愣,發現什麼似的,疑惑道:“你家那位嗎?”
“什麼我家那位,什麼我家?我家有什麼那位?!”溫琢玉連續發來拷問,道, “這人沒救了!你到靠那麼近,小心爛肉的。”
柳垂澤依言遲至他身旁,縱使他與墨允恩那張臉毫無偏差,聲色也是極為如出一轍。近乎完美契合。但不知為何,看着眼前人頂着這張臉,他居然會覺得有種難以抑制的惡心。柳垂澤悄無聲息又挪了點距離,嫌惡之色溢于言表:“我不認識你。”
墨承意一頓,沉默良久,才顫聲着道:“你怎麼不認得我…怎會不認得?倘若不認得,這枚玉又當如何算!?”
柳垂澤下意識看了腰間玉佩一眼,面無表情,隻覺莫名其妙:“你同我有甚關系?我為何要認得?這枚玉又跟你有什麼關系?是你買的嗎你就沖我嚷?有病吧。你。”
溫琢玉悚然萬分地望向他。
黑面男一噎,顯然沒料到,柳垂澤竟會如此對他暴躁言語。頓時僵住了:“……”
禦史大夫。訪間傳聞當今世道上令一衆百姓誇口稱贊,心馳神往,萬千黎民心中最佳的顧家好良人。豪門小姐聞之色變,見之臉紅心跳,縱觀壯哉整個大燕國人擇婚排行榜頭等,身居朝廷至高職位禦史大夫的男人。那十年如一日,常年以微笑見人,以禮相待,溫文儒雅,恪守本質的男人,今天終于罵了句不那麼符合他謙謙君子之風的粗言俗語。
是以,溫琢玉雙手捂紗,歪頭。自己也忍不住心神蕩漾道:“好帥好帥。”
“之前怎麼就沒發現,你說這種話那麼悅耳呢,”溫琢玉自動忽略柳垂澤不帶情緒的目光,自娛自樂,舉起右手,為他高呼,“……這簡直就是我大燕好男兒!”
柳垂澤下意識回敬一笑,随後抿起雙唇。面色不虞。
黑面男掩于紗布下的唇角似乎抽了抽,不願相信,握緊拳頭,嘀咕道:“怎麼可能…”
“墨承意是誰,我隻認識墨允恩。”
如此拉扯,柳垂澤大抵清楚面前這自稱“墨承意”的男人是誰了。疑惑之際,還是決定以此分個幹淨,省得到時是非不斷。
于是,他不鹹不淡地道:“至于玉佩。是他贈我。與你無關。”
墨承意待繼續接話,覺得這事這話荒唐。但尚未來不及開口,柳玉這時終于領着襲風等人疾馳而至,将黑衣男以其跟班圍堵得水洩不通。
“多的話我便不說了,”柳垂澤朝他淡淡一笑,聲音卻是極緻,滲透進骨子裡的寒涼,與這夜風重疊,如期而至。一點一點,剜着他的心髒,“眼下放棄掙紮,說不定我還能同你好好說話的。但要是到此時你還不願說實話,那也怪不得我心狠了。”
黑面男靜默須臾。沉聲道:“你說的,我可以照做。”不顧及下屬驚愕不止的眼神,他向前一步,凝望着柳垂澤,輕言細語,“但我要跟你單獨談談。”
柳垂澤道:“可以。”
随即側首,示意柳玉去鉗制那些刺客,又轉回來道:“子時将至,不多時天就要亮了。走吧。”
留下柳玉二人于此地處理餘下禍患,其他隻好交由柳垂澤自行解決。
走出院落,幾人前後踏進芳菲園,一時歌舞升平,琴音悱恻,柳垂澤領着他們朝二樓走去。
此地,金碧輝煌,金銀珠寶。是以,溫琢玉當場便震驚了,捂臉,邁着小碎步湊過去:“你好帥。”
柳垂澤看他一眼,失笑道:“這便帥了?”
“會花錢的男人最帥,”溫琢玉偷偷捏住他衣袍一角,不看身後人,小聲兮兮, “哥哥。你别同他浪費口舌了,這種敗類有什麼好說的?你看看我,都慘到這個地步了,全怪他!這種人就是很讨厭呀。别管他好啦。”
柳垂澤眼中含有一汪笑意。道:“我不跟他說清楚,那日後便是個麻煩了。講開對彼此百益而無一害。”
溫琢玉斜目而視,拖長音調:“那,确實?”
幾經曲折,推開一扇木門。先行吩咐小厮送茶,把人譴散後,這才側過身。眼神疏離淡漠審視他一回,道:“坐下說。”
墨承意點點頭,并無異議。
“靜竹,能見到你我真的很開心。”他深情款款, “所以,你别鬧脾氣了,今後,我皆聽你的便是……你原諒我這回,好不好?”
溫琢玉被激起滿胳膊雞皮疙瘩。而柳垂澤“呵呵”兩下,直視,道:“知道自己淪為棋子。朝堂龍椅有人坐鎮,事到如今還是執迷不悟,真真假假,仍看不清嗎?”遏止,道,“我不是你口中的柳靜竹,隻是柳垂澤。”
“柳垂澤?”他皺了眉,道, “這不是你的名字。絕不是,我從未聽過。我知道你在生氣,但我已然知錯,你就不能——”
柳垂澤打斷:“不能。”
“關于你,我全都心中有底。清明得很。縱你再巧舌如簧,颠倒黑白信口雌黃,我也是不會聽的。”柳垂澤接過送茶小厮端來的茶盞,刮去茶葉,淺抿一口,應對自如地道, “柳靜竹我的确是,但那是以前。既已知當今皇位所持者是誰,你還沒意識到嗎?”他終于施舍給了對方一絲笑,但語氣很涼, “你認錯人了。”
溫琢玉适時接話:“是呀。你認錯人了。”
墨承意咬牙:“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