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景原本在後面推着他的輪椅,聞言往前走幾步站在他身邊,沒有選擇居高臨下看着他,而是半蹲跟他視線齊平,凝視着他用一種很溫和的語氣問:“住院養病,好不好?”
雖然語氣溫和,但牧霖卻本能地感覺到對方的話不容反駁,而且他積攢的力氣都耗在剛才的診室裡,現在完全說不過謝安景,甚至都沒有力氣再說話,大約是半死不活地歪坐在輪椅上。
謝安景幫他辦住院,他想自己交錢的,結果拿出手機一看屏幕差點難受到吐,他緩的時間謝安景已經在自助機前交完費用,把他推到住院部,一邊推着他一邊說:“你先養病,其他的等病好了再說。”
這樣說着很快就有護士過來,跟謝安景一起把牧霖扶到病床上,護士拿來抗生素和水讓他吃藥,叮囑他多休息。
牧霖躺在病床上,迷迷糊糊覺得他今天好像麻煩謝安景很多很多,應該跟對方說什麼,但他頭疼得無法思考,甚至躺在床上都覺得天旋地轉,差點看到幻覺。
他緩了緩,勉強才擠出力氣跟謝安景說:“謝神,謝謝你送我來醫院,這裡都是醫護我一個人住下養病就可以,你公司肯定還有事要忙,先回公司吧。”
謝安景剛才在用手機發消息,發完消息後收起手機跟牧霖說:“我心裡有數,你先安心休息。”
牧霖也說不出太多話,難受地閉上眼睛,整個人在床上蜷縮着。
謝安景剛剛是囑咐他的秘書把辦公用的筆電送過來,他今天既然跟着來醫院,就沒打算再回公司。
人病成這樣,燒得那麼高,他又怎麼能放心離開。
他見牧霖閉上眼睛,盡量輕地坐在病床邊,凝視着對方慘白的臉色,緊皺的眉頭,苦笑着。
以高昂的薪酬換取超長的工作時間是業内常有的事情,沒有哪位資本家會做慈善。
甚至有的資本家沒有付高薪也要壓迫員工加班,打的就是員工不敢辭職,辭職不好找下家的念頭。
Z9項目不是謝安景一個人說了算,光年投入接近十億的資金,對項目進度有嚴格的規劃,看中今年十一上線的時間段,要求他們十一之前做完。
目前Z9項目已經在走版号流程,快批下來,上線時間緊迫,但他還想再開幾個副本地圖,擴充世界觀,這時候必定要壓縮工期,所以他當初付雙倍的人天,讓牧霖同意在工期内交付。
之前這麼做的時候沒覺得什麼,一方付出薪酬一方付出勞動力,這本就是常見的勞務合同,合法合理。
至于付出勞動力時會不會加班熬夜累壞身體,這些就不在甲方的考慮範圍内,職場不是一個能夠講人情的地方。
甲方要産出,乙方簽下合同就代表認可這個價格,值得為此付出,這中間沒有任何敲詐勒索,就是花錢買勞動。
成年人要為自己簽下的合同負責,要有契約精神。
但他現在卻真實地有了後悔的情緒。
聽到牧霖說起既往病史時,他像是被人迎面扇了一耳光,痛得久久無法回神。
當初白霜序一句“他不喜歡加班,通常不怎麼接趕項目進度的活,要求工期會長”,他聽後沒有太多感覺,那時并不認識牧霖,也沒興趣了解對方的事情,以為隻是覺得價格不夠懶得趕工,這是業内常見的事情,錢沒給到位時就拒絕加班。
所以他開出翻倍的人天來換取每日超長的工作時長。
他從來不知道牧霖的身體很差,為了翻倍的人天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但對方還是答應了,甚至在他主動說可以把工期推遲時都沒有順着他的話推遲,而是繼續熬身體趕工。
他後悔曾經的傲慢和高高在上,他後悔利用對方缺錢的現狀。
但作為項目制作人兼開發總監他不應該後悔的,多得是員工為了在研項目趕工将身體弄出小問題,他自己也有過因為項目趕工過後發燒生病的事情,之前并沒有後悔的情緒。
這是他私人的感情,跟工作無關。
上下級的關系原本應該被定義在職場裡,不應該超出公事,因為這樣很容易公私不分,十分麻煩。
但他沒有控制住。
這是出格,他知道。
清楚地知道為什麼出格。
他不是傻子,不是感情白癡,為什麼會産生這樣的情緒他一清二楚。
明明一直在公事和私事中間劃下一道清晰的界限,明明一直提醒自己不要過界,卻完全控制不住感情。
他掙紮過,卻怎麼也掙不脫。
這算不算是清醒地看着自己一步步沉淪。
無法阻止,也不願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