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紅在心裡對自己說:大不了從頭來過,反正……我本來也是從這兒地方走出來的!
至于那條被同行人當作告慰的“流放到北州後,奴籍盡銷”的規定,卻不在丹紅自我安慰的心念裡。
畢竟這個世道,情願在莫都為奴為婢,也好過在北州做個朝不保夕的良家。
天色漸晚,即便是在官道上,官差也不敢夜間趕路。
他們尋到空地,将這些流奴腳上的繩索再綁緊些後,升起篝火準備過夜。
姚黃依偎在丹紅身邊。
她瞧見下午趕路的時候丹紅哭了,以為她是為着中午時那些爛人說的爛話,于是小聲地勸慰:“姐姐,他們說得都是沒憑沒據的猜測。咱們都知道,葉公子是向葉尚書立下字據,來年隻要高中狀元,定光明正大的迎娶姐姐。他被關在家裡讀書,不曉得這件事。咱們老爺做錯了事情,是皇帝親旨斬首,葉尚書又能做什麼呢?”
“等來日葉公子高中,定會來尋姐姐的……吧。”姚黃從來沒說過沒底氣的話,所以說到這兒自己也不确定。
丹紅笑着摸摸她的腦袋。
說起來,當初她也是看姚黃老實巴交又嘴巴嚴,指望着支使她給自己幹私活,才想辦法讓夫人注意到這個長相普通的丫鬟。
不曾想時過境遷,她竟成了自己此時唯一的精神支柱。
也許是夜晚總能引起人矯揉造作的惆怅,丹紅輕聲說:“坐井觀天的青蛙對逐漸幹涸的井底無能為力,在焦躁不安中隻能埋怨向陽生長的綠蕨,認為是它遮擋住落下來的雨水。所以我隻覺得他們可悲,不會被他們的話氣到流淚。”
姚黃似懂非懂的點頭。
不管怎麼說,姐姐不會為這樣的爛人生氣就好。
夜漸漸深了,姚黃迷迷糊糊地閉上眼,在半夢半醒間,她忽然感覺到身旁的丹紅起身。
姚黃惶然地伸手。
懸空的手被人牢牢握住,耳邊傳來溫柔堅定的聲音:“我去小解,很快回來。”
姚黃安下心來。
不知過去了多久,她被一道冷風吹到骨頭裡,凍得一個激靈,猛地睜開眼。
周圍寂靜無聲,唯有不遠處的火堆在漆黑冰冷的夜晚獵獵作響。
她摸了摸身旁空下的位置,還有些餘溫,知道丹紅離開的時間并不久,姚黃松了一口氣,她腿腳發麻,正要換個姿勢睡覺,忽然注意到不遠處有兩道目光。
他們的注視一閃而過。
但在這樣的深夜,好端端不睡覺反盯着她們看就已經足夠叫人起疑了。
姚黃又看了眼旁邊睡眼惺忪的官差,對方手中還握着小臂粗的藤鞭,被這鞭子狠狠打過的她縮了縮脖子,随後踉踉跄跄地起身,循着丹紅剛剛離開的方向尋了過去。
身後昏昏欲睡的官差甚至都沒察覺她的動作。
畢竟荒山野嶺,縱使他們想跑,腳下拴着麻繩也跑不快,更有可能被冬天出來的野獸叼去打牙祭,都到這兒地界了,還不如老老實實平安抵達北州的村落,銷了奴籍在此地落戶。
姚黃小心翼翼摸索着前行,好半天雙眼才适應黑暗的環境,隐約能瞧見樹影婆娑。
她小聲呼喚着丹紅。
嗚嗚聲好似寒風過林。
姚黃腳步一頓,她似乎從這股風聲中聽到幾分尖銳的調子。
姚黃循着嗚嗚聲找過去,隻覺得那陣聲音越發像人聲。
她腳下的步子越來越急切,險些叫麻繩絆倒在地,但那股急切的聲音催促着她,她不敢有絲毫停歇。
當看清眼前壓制着身下人的幹瘦影子,姚黃頓時瞪大眼睛。
“丹……唔!”
身後突然有人捂住她的嘴,将她向後拉去。
姚黃死命掙紮着,她一把子力氣在身,兩個大男人險些摁不住她,隻聽斷斷續續的尖嚎從她嗓子裡溢出:“救……唔!來!嗯!”
“沒用的東西!”幹瘦的影子轉頭壓低聲罵着。
是那癞子的聲音。
另兩個同夥不樂意,也低聲罵起來:“你個廢物這麼長時間辦不成事,還有臉罵我們!”
本就是一方慫恿、一方惡向膽邊生的臨時勾結,兩句話就起内讧。
癞子注意稍一分散,對丹紅的壓制也稍微減弱幾分,丹紅當即找準時機,迅速抽開自己被按在地上的手,胡亂摸到地上一塊碎石,狠狠砸到癞子頭上。
——她十年粗使生活,竭力一擊的力道很是恐怖。
“砰”一聲,像是瓜果落地崩裂的悶響。
溫熱的血崩到丹紅臉上。
她看不清楚眼前的情景,隻感覺壓在自己身上的家夥直挺挺仰倒,抽搐幾下便沒了動靜。
一見到這陣仗,另外慫恿癞子夜深下手的二人頓時不敢再動,丢下姚黃匆匆跑回去。
丹紅重重喘息兩聲,一把推開進氣多出氣少的癞子,又掐住自己顫抖的右手,擡頭看向姚黃。
姚黃愣了一下,立刻連滾帶爬地湊到丹紅跟前。
她睜大眼忍着内心的懼怕仔細瞧癞子,見他“赫赫”兩聲,徹底斷了氣,慌到六神無主。
“死、死了……”姚黃結結巴巴地說着,并無措地看向丹紅。
丹紅咬住唇,舌頭舔到一點腥臭味,當即“呸呸”兩口吐掉,接着轉向姚黃,從貼身小衣裡抽出兩張銀票塞到姚黃手中,對她無比清晰流暢地說着:“你隻是目睹了癞子欲對我行不軌之事,被我一石頭砸到,随後便跑了回去,對後邊的事情一無所知,明白嗎?”
姚黃慌張擡頭,她意識到什麼,急忙抓住丹紅:“不……是他先動的手,官差不會……”
丹紅突然緊緊反握回去,水一樣的眸子此刻像是被北國的寒風凍成了冰:“我不想再賭一次。我情願死,也不想把命再交給别人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