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過一趟炭場後,丹紅說什麼都不肯再去。
她擱房間裡刷洗四五道,才覺得洗掉了身上那股嗆人的灰塵氣。
自然,消耗掉的熱水是王槊燒的,燒水用的炭是她自己辛苦從炭場掙來的。
那日官差結算碎炭的時候,丹紅在旁邊笑盈盈說上兩句話,他便暈頭轉向多記了幾斤。
就是回來的路上,王槊一向沒什麼表情的面上似乎更陰沉些。
丹紅看着他背着炭回家的份上不與他計較。
王家的餘炭用到正月間都夠。
打從上次以劉珠的名義去拜訪過張金媳婦後,丹紅便時常以此去找張金媳婦坐坐,不幹什麼事,就在旁與她閑聊,也不聊張金或其他什麼人,丹紅總有能耐把冷下來的話題盤活。
一開始張金媳婦還有些忐忑,後邊就慢慢熟悉,任丹紅在旁閑聊,自己則忙着手上的活,偶爾回幾句話,說到有趣的面上還挂一抹笑。
“說起來,也不知嫂子多大、出閣前閨名喚作什麼?”丹紅眨了眨眼。
張金媳婦微微一怔,似在回憶極為遙遠的事情,而後才慢慢開口:“大概二十吧,娘家姓錢,我是十五夜裡生的,在家時爹娘都喚我月兒。”
那就是叫錢月。
丹紅便笑道:“嫂子既比我大,容我喚一聲姐姐如何?”
錢月點點頭但沒吭聲,不知是不是陷入什麼記憶裡,神色也多了幾分悲戚。
不過因為她一直苦着臉,這點悲戚便似冰層上的雪花,無甚引人注目。
丹紅又聊起别的事情,好一陣才将錢月從這心情裡拽出來。
又聊上幾句,丹紅估量着時候跺了跺腳,嘟囔道:“姐姐這屋裡好冷,怎麼不點個炭盆?”
聲音正正好叫錢月聽見。
錢月羞慚地說:“炭價太貴了。”
丹紅便順着話頭道:“何不去炭場做兩天活?”
她話音剛落,外邊院子裡傳來推門聲。
錢月瘦弱的身軀猛地一顫,急忙放下針線簍去迎。
張金今日不知得了什麼好處,滿臉是笑,單手捏着錢月皮包骨頭的面頰,嗤笑一聲又将她甩開,随後哼着小曲兒往裡走。
這時候丹紅也已經起身準備離開。
她掃了眼張金,握住錢月的手笑道:“炭場裡的活輕松不累人,我與槊哥去了兩趟,便換回足以過冬的碎炭,姐姐若是得空也去炭場裡幹兩天活。這天兒太冷了,沒個炭盆實在難捱。若是手腳麻利,多幹幾日換些炭賣予他人掙幾分辛苦錢也是好的。”
這話張金顯然聽得一清二楚。
丹紅回到王家,便找到王槊,氣鼓鼓地對他說:“你若是得空,替我去看着張金,瞧瞧他的行蹤。回回去見姐姐總與他撞上,想聊幾句話都來不及,看見他就晦氣!”
王槊記下她的交代。
沒過兩日,他便給丹紅帶來了她想要的消息。
張金跑去炭場做活。
丹紅聞言立刻笑逐顔開,歡天喜地到張金家找錢月聊天。
錢月要在家做針線活,主顧催得急,這是丹紅從錢月那兒聽來的消息,她必不可能随張金去炭場幹活。
正聊到興頭上,灰頭土臉的張金怒氣沖沖地拎着個麻袋闖進來。
他将手中就裝了個底兒的袋子一丢,沖着錢月發火道:“你說要做針線活,怎還有閑心在此聊天?”
錢月趕緊縮頭縮腦,手上的動作分毫不敢停。
丹紅則是瞅了眼地上那個空蕩蕩的麻袋,言語間頗為冷嘲熱諷地說:“喲,出去這麼久,竟隻得了這一星半點?”
此時的張金顯然瞧丹紅更不順眼,隻是礙于什麼不敢與她起沖突,冷笑道:“你慣會诓人,從那些官差手裡哄得炭來,偏說是做活得來的,也不知道王槊這厮在旁看着心裡是什麼滋味。”
言下之意是丹紅憑借這張臉勾引人換來的炭。
丹紅卻不惱,單笑道:“你這個蠢鈍的家夥,滿腦子淨是些腌臜東西,實話告訴你,确實沒人老老實實幹活換炭,那多累人啊。隻是你愚笨,待了這麼半天都沒瞧出點什麼。”
張金聞言腦筋一轉,像是醍醐灌頂般忙不疊向丹紅道:“是什麼?好弟妹,快告知于我吧!”
他見丹紅不答話隻往外走,又踹了腳錢月。
針線簍翻倒,裡頭的東西撒了一地,聽見動靜的丹紅卻沒有絲毫停留。
“去與她聊。”張金揪起錢月,在她洗到發白的衣裳袖子上留下兩個烏黑的手印,“平時不聊得挺歡的嗎?”
錢月木木地擡頭看他。
張金氣得想扇她一巴掌,隻是礙于丹紅還未走遠沒有動這個手,他又推搡錢月幾下,錢月才如提線木偶般追了出去。
丹紅走得不快,叫錢月很快追上她。
明明是欲擒故縱,丹紅卻依舊為難地看着錢月:“姐姐,想來你也看得出來,那不是正道上的法子,也是我與槊哥自個兒觀察出來的。我若是與你們明說了,日後要是生出禍端,這又算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