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五。

王槊拎着舊勺從雞圈出來，随手丢進米糠麻袋裡，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院子裡坐着的丹紅身上。

她正在打毛線。

纖長蔥白的指尖按在棒針上，幾乎沒有什麼停頓，極為流暢的一勾一挑，織物的紋理就乖巧在她手下現形。

海棠紅的線，她上次去雲城的時候買的。

王槊隻掃了一眼，就收回視線，讓這特意看過去的動作自然到不得了。

實際上他打丹紅問他要那筆錢後，再沒出過遠門，這兩天單在家中照顧牲畜、打理家務，就算他嘴上什麼都不說，丹紅也能從他突然頻繁的無故視線裡讀懂王槊心裡潛在的念頭。

盡管他已經盡力僞裝。

“明天。”丹紅手中一停，王槊原本流暢的步子也猛地一卡。

“我想吃魚。”丹紅笑着說，“村東邊不是有條河？”

王槊深深地看着她，應下這個要求，隻是多叮囑了一句：“明天注意安全。”

明明要下河捕魚的是他，但卻叫丹紅注意安全。

丹紅的笑容真誠許多。

她終于在這個對自己十分了解的故人身上感受到幾分讨喜，什麼話都不必掰碎揉開來解釋，他也不會随意幹涉自己的行動。

正月初六一早王槊便出門捕魚。

他準備好漁網、魚簍、漁叉、鑿冰的錐子，并不因這個任務單純是丹紅支走自己而有任何懈怠，不過臨走前他特意敲了敲丹紅的房門，在丹紅睡眼惺忪中遞上一把巴掌長的細刀。

大概是用來剃肉的，刀刃異常鋒利，若是能找準角度，一刀斃命也不是沒可能。

細刀用粗布包裹了好幾層，丹紅要不打開它絕認不出這是一把刀。

她收下了這份禮物，目送着王槊走出院子後，轉身回房梳洗。

二人哼着小曲從小路盡頭出現，在遠遠看到一個來回踱步的窈窕身影堵在路中時，他們相互拉扯一下，面上流露出得意的笑容。

“丹紅，怎麼在這兒迎接我們？”

丹紅聞聲瑟縮一下，輕聲說：“求你們别讓旁人曉得，咱們去無人的地方說。”

“怕什麼，咱們丹紅以前在夫人面前多得臉，還勾得顧家小公子和夫人要你，鬧得雞犬不甯，這是多光榮的事情！”

丹紅垂下頭，似是對此感到羞憤。

“若是不想叫你男人知道，就快快把錢拿出來！”另一人不想多費口舌，直沖丹紅伸出手來。

丹紅咬住下唇，好半天才結結巴巴地說：“我沒有那麼多銀錢……”

二人立刻兇神惡煞地威脅。

終于丹紅像受不住般掏出懷中的碎銀，高聲道：“我實在拿不出那麼多錢！”

能敲詐到白花花的銀子二人已然欣喜萬分，但他們都不是知足的人，一把奪過丹紅手中的銀子後，繼續惡狠狠地說：“不行！十兩銀子，一分都不許少！你若不給，我們就找你男人要，想來你男人也不會希望自己新讨的媳婦被官府押走吧？”

丹紅面色慘白，忙不疊攔住二人，磕磕絆絆地說：“我給、我給，我想辦法問他要！二位請再寬容幾日，千萬不要叫他曉得，他會打死我的！”

二人對視一眼，答應下來後又道：“總要給我們兄弟倆一個準信，這筆錢什麼時候什麼時候能給到我二人，否則咱指不定哪天就上你家去要了。”

“三天！三天之内我一定要到錢！”丹紅面露哀求，“隻求二位千萬不要将這件事透露出去。”

她又如驚弓之鳥般左右張望：“也不要、也不要再來雁村了。”

“不來雁村我們如何拿到這筆錢？”二人很是不滿。

“上回你們來，就被人瞧見了。”丹紅裝出幾分聲勢，縮着脖子怒道“這筆錢我能給你們，可絕不能叫旁人知道這件事！”

這二人倒是不惱丹紅的色厲内荏。

丹紅越是在意這件事，他們就越能拿捏住丹紅，日後從丹紅這撈到的好處就越多。

“下回來我們注意就是。”

丹紅又眨了下眼：“這樣，咱們約個不在雁村偏僻無人的地方，我三日後的二更天把錢放到那裡。”

其中一人覺得這主意麻煩又不靠譜，正打算拒絕，卻被自己的同伴拽住。

二人打了一場眼神官司後，同意丹紅的建議，并定下一個地方。

丹紅瞧他們的行為卻是目光微動。

等這二人走後，丹紅抹了把臉，那副苦大仇深的神情瞬間消失，面無表情的模樣像黑夜裡無風的湖面，平靜又深沉。

她回到王家，王槊已經在院子裡等候多時。

他顯然換了身幹淨衣服，腳邊的大鯉子魚還時不時蹦跶一下。

在看見丹紅安然無恙後王槊明顯松了口氣，拎着魚往外走。

魚腥味重，他準備到外邊殺。

丹紅叫住了他，笑着問：“槊哥，你是打哪兒抓住這麼大條鯉魚的？”

站停的王槊眸光一動，将地方詳細與她說了。

她又接着說：“過兩日還想請槊哥幫我個忙。”

今晚吃了紅燒鯉魚，鄉下人家像王槊家這樣調料齊全的少有，不過丹紅不曾去别家住過，對這事不是特别清楚，也懶得細究，隻知道這頓飯吃得開心，魚肉的腥味處理幹淨，隻留下綿滑的口感與魚肉特有的鮮香。

丹紅吃飽飯，看着外邊黑洞洞的天，忽然說：“前兒夜裡咱們是不是忘了迎财神？”

劉老太一拍腦門，譴責的目光丢向王槊。

她年紀大又身體不好，不管家裡的事，便忘了這一茬，王槊這小子竟也把這事兒忘得一幹二淨！

王槊沒吭聲，專心收拾桌上的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