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由兩個護院領隊押着到了議事堂。
看他頭發散亂,眼下烏青,顯然不僅今日日子難過,平日也睡不得安穩。
他奮力掙脫,卻被兩人按得死死的,他擡頭看向坐在主位的黛玉,還有她身邊腰間配劍的裴石。
黛玉擡手讓兩個護院退到廳外,又叫紫鵑她們退下。
直到隻剩下他們三人,黛玉才漫悠悠看向坐在盤腿地闆上的賈環。
“你心裡怨我。”她語氣清清淡淡,沒有興師問罪。
賈環冷哼不語。他自然怨——他要父親交權無果,本以為綁了寶玉便好,沒想卻被一個沒過門的外女掌權,怎不恨?
“你怨也罷,怒也罷。你恨寶玉,恨賈府中沒人把你當回事。但我問你——你恨這些,有什麼用?”
賈環心想果然什麼主子養什麼樣的狗,倆人所問如出一轍。
他嗤笑一聲:“那你把寶玉哥哥找回來了嗎?平嫂子你找回來嗎?”
“你說得對。現在寶玉不在,賈府本該是你的。”黛玉坦然承認,“但你若真想從無人問津爬上高位,先要活着,活得好,還要有人信你、靠你、怕你。你光靠一腔恨意,就算坐上我這個位置也撐不到明日。”
她之前面對反複入府的賊寇是如何的難,便是賈環,怕也是很難想象。
“我娘是正經姨娘,我又是老爺親生,憑什麼不該是我!”賈環不斷強調自己在血統上擁有合情合理的權力,這種權力遠遠淩駕于黛玉這個還未過門的外親之上。
“至少我是賈府的嫡親,而你啥都不是!明明看透了,裝得卻比誰都清高可憐。”
“環三爺,你怕是忘了,我們賈府早叫朝廷奪爵抄家了。”
黛玉淺笑,“這敕造甯國府和敕造榮國府,隻要朝廷一紙旨意,你我便都要離開京城,往應天府賈家舊府去。”
賈環愣住。
黛玉輕輕抿了一口茶,莫說這事原先老爺太太們心中有數,便是裴石都能猜想到,偏偏賈環卻不明白其中道理,執迷不悟。
黛玉其實自從管家之後,時常想起她與寶玉提起府中開支之事。隻是那是寶玉說,府中如何都不會短了他們的。
賈家子弟恐怕一直如同活在空中樓閣,不知世間有物極必反,盛極而衰之理。賈府的榮耀并非是空中樓閣,終有走到盡頭的一日。
黛玉目光幽幽地看着有些錯愕的賈環,“我這有一樁差事,你來做,最合适不過。”
賈環怔了一瞬,疑惑:“什麼差事?”
“後樓巡守主事,如今府中主子都集于後樓一處,又是銀庫房重地,晝夜巡查,傳信防賊,既是府中要緊差事,也是明面上最清閑一職。”
賈環眯眼,随即警惕地撇了裴石一眼。裴石卻毫無異色,隻是站在黛玉身旁回看了賈環一眼,别過眼,好似不曾記得這幾日家丁們回報賈環要将他活剝生撕了一樣。
“你敢讓我管事?”
“你在府中殺過人,殺了親生父親,還把寶玉綁走了,人人皆對你有恨。偏我讓你露臉管事,外頭會怎麼想?”黛玉放下茶盞,緩聲道,“他們會以為你這條瘋狗,隻有我能使你聽話,他們隻會對我心服口服。”
賈環臉色變了變,咬緊了牙:“你就不記恨我綁走了寶玉?”
黛玉瞥了賈環一眼,眼神微冷道:“寶玉既已經被人帶走了,此時我對你做什麼都無濟于事了。你莫要忘了,最後我還是要把你送官府的。”
“當然了!”黛玉歎息道,“至少府中人人都要叫你一聲環三爺。我隻怕寶玉再也回不來了,屆時我也無名分留在賈府。你若能把差事辦好,服得衆人,我便将老爺叫我代管的整個賈府交還給賈姓子弟。”
黛玉撇了他一眼,“包括你。”
賈環不信這病秧子如此好心,竟然把自己放在她身邊,他定是要殺之取而代之的。
黛玉緩緩站起,越過裴石,走至他跟前,語調壓得更低:“但你若借着這差事再起亂子,招災引禍,我也好安撫衆人,順水推舟為你備好一條後路,送你下黃泉給老太太親自管教。”
賈環看向黛玉身後的裴石,隻見他側過臉瞧他,眼神森冷。他額角微微出汗,隻咬牙沉默。
黛玉已經傳紫鵑進來:“東廂房騰一間屋子出來,給環三爺安頓,叫他休息兩日。”
賈環怔然望着她離去的背影,忽然意識到:這個素來病弱的林姑娘,好似從頭到尾并未有過病态,甚至都是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
這到底還是那個林姑娘嗎?
裴石跟着黛玉回後樓,一路上問:“這樣真的可以?他顯然對你意圖不軌,我怕你賭太大了。”
“你是護衛總領不是嗎?”黛玉輕輕一笑,似是打趣,“你在,他沒有機會的。”
說罷,她停下腳步,擡頭對裴石說:“我隻信你。”
裴石低頭看着黛玉,旋即笑道:“自然。”
裴石他們這次并沒有從榮府正門的角門離開,而是先一步打開了私巷兩側兩座府邸的角門。
黛玉在前面走着,一邊與幾位管事說了賈環的差事。
随行的周瑞家的與莫雲對視一眼,眼底寫滿了疑慮。
畢竟賈環殺父、禍亂府中,又極可能涉入周瑞、林之孝之死,這樣一個人竟還得了‘主事’之名,叫她們實在不解。
一旁的小紅問:“奶奶,那……我往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