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實在是非尋常凡人所能承受。
是大福,也是絕對的大禍。
一念之差的轉變并不掌控在持有者的手中,乃是那位授予者。
在拿到印有蘇家家徽的邀請函時,尼克·哈裡斯連咽數口唾沫。
他心裡像住進了一個靈感飛濺的詩癡,替他寫出絕妙感言。
“我家主人的意思我已傳達到,請閣下今晚務必前來捧場,莫要浪費那位的一片好心。”
銀發老人照本宣科,念完轉身便走。
“等等!”
尼克跟上一步叫住人。
“您說的主人,他是——”
執事模樣的老者側目,有神的眼睛擲來一道銳利視線。
盡管萌生退意,但尼克用更旺盛的探求欲蓋過了。
“請問是蘇元帥送我的請帖嗎?”他站定,恭敬地小聲詢問。
嘴上點明的是一個,他暗含期待的眼神卻在巴望着另一答案。
“蘇元帥業務繁忙,他隻是本次晚宴的發起者。”
老執事回以同樣含蓄的答複,說罷徑直離去。
昏暗宿舍獨留金發青年一人,在原地反複摩挲着燙金請帖,描摹着細膩印花。
“隻是發起人嗎?那麼……”
那麼,真正要他去的人,隻能是三天前他們宣誓效忠的‘國君’——蘇洛少爺了。
當他調動記憶,留在脊髓深處的顫栗感便會複蘇。
緊接着,他不得不像這三天裡每一次想到那青年後的那般,隻能癱坐某處。
他依然害怕,但亢奮無法遏止。
他明知要遠離,但安逸被窩外的冰冷傳說仍讓他着迷難忘。
“到底是為什麼?”尼克自問着,借助剛才的‘靈感’成功解答。
他曾聽聞,繁華首都有着數不清的娛樂場所,一些有閑錢的人會為追尋刺激而去滑雪蹦極,徒手攀岩。
生在極寒之地,日夜與危機作伴,過去他不懂這些兒戲一樣的做作項目有什麼值得體驗。
幸運如他,因為一場遊戲領悟了。
青年呼出口濁氣,漸漸止住震顫,正好半小時的午餐結束,室友們成群歸來。
見了他的樣子,聽完他的解釋,他當天的三名同夥坐不住了。
“這這、這該不會是鴻門宴吧!”
他的下鋪反應激烈,高聲喊道。
“後來元帥一直都沒責罰我們,指不定就是不願在極度寵愛的弟弟面前動怒破壞形象,現在打算秋後算賬。”
尼克聞言喉頭一哽,他正欲反駁,可眼前卻又閃過蘇霆懷抱着人,快步閃入門後的畫面。
動作那樣的急切又謹慎,仿佛生怕旁人多看一眼,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你快别亂說了。”曾是大話王的尼克笑得勉強,“如果真是為了追究我,怎麼單獨請我一個?”
“哎,對哦。”
合理的猜疑打開思路,同僚們又紛紛追問起來。
“那又為什麼隻找你啊?講不通啊。”
“你再跟我們說說看,你大前天到底對那小少爺做了啥?”
“該不會想教訓你的不是元帥,是小少爺?”
……
似是樂于聽見自己與傳聞中的‘蒙迪戈’綁定,尼克又找回标志性的精明嘴臉。
他不禁抱臂笑道。
“說不定——人家小少爺是看上我了呢?對我一見鐘情吧。萬一我未來入贅成功,你們可别羨慕我哦。”
的确是看上了。
也的确是‘一見鐘情’。
不過如今這位小少爺的意思卻與尼克·哈裡斯的調侃天差地别。
在世界原有的軌迹上,蘇洛因腿疾養傷一年,閉門不出。
一年後,真正的‘蘇洛’即流落在外的真少爺謝雲哲被找回,他偶然和已是上等兵的尼克·哈裡斯相識,與其成為親密好友。
尼克折服且仰慕于謝雲哲,察覺蘇洛在暗中針對謝雲哲,便用起一張巧言令色的嘴。
他不僅加快了蘇洛的倒台,還在對方被趕出門後忽悠不少好兄弟前來加倍奉還。
那麼,如今以蘇洛身份邀請青年,是為了順手報複嗎?
還是想提前籠絡人心,避免未來重蹈覆轍?
若有誰當面向蘇羅提這兩個問題,他的回應一定如當下。
抓起,助跑,以标準的滿弓姿勢将人投擲,用勁之大仿佛能讓其射穿群山高樓,繞行整個星球一周。
不過在基地的研究分區,他扔的不是标槍或問蠢話的人,而是職員拿給他解悶的雜志。
“這個無聊!”
“這難看死了!”
“這種毫無營養的東西你們居然也敢拿來敷衍我?”
……
伴着他的聲聲鄙夷,藏書與畫報滿天飛,六名接待人員滿頭大汗地去接、去撿他丢的東西,狼狽得不行。
不知是否是錯覺,他從一開始的随手扔變得越扔越遠,也越玩起勁。
簡直是把他們當狗一樣逗弄。
才十分鐘就鬧得雞飛狗跳,他在姗姗來遲的季宇飛心裡再次刷新了記錄——為非作歹的程度記錄。
連續三天沒合眼,季宇飛緩了緩才露出職業假笑。
他上前迎接道。
“小少爺,讓您久等了,我——”
正說着他眼前一黑,整張臉埋在軟綿綿,濕漉漉的物體中。
而且,他還聞到一股難以言喻的腥味。
“好耶!正中紅心!”
蘇羅在沙發上高呼,與呆若木雞的衆人形成鮮明對比。
隻見一灘軟體生物蓋住季宇飛全臉,雖然它開始黏住了,可卻敗給重力又一點點滑落。
啪嗒,‘活面具’掉地上了,是枚海星。
它最後濺出的黃綠粘液又弄髒季宇飛的淺色褲腿。
季宇飛:“……”
這一刻,參謀長的表情仍定格在前幾秒的笑,雙眼則徹底死了。
難得見他出糗,跟他熟絡的職員既擔憂又想笑,隻能拼命忍耐唯恐冒犯了他。
但卻不是蘇羅要顧慮的。
“噗、噗哈哈哈!”
現場爆發出一陣放肆又豪邁的大笑,是蘇羅拍着沙發扶手前仰後合。
“好!很好!喂你們幾個看好了,這才叫娛樂,這才是讓人真正發笑解憂的好戲。”
聽他高調稱贊,也就季宇飛擦幹了臉接應他。
以帶人參觀為由,季參謀獨自将青年領進大堂深處的入口。
穿過三道安全門,他們并肩走在一條全封閉甬道。
道路通往的盡頭,是全基地僅有五十人才有資格踏入的絕密實驗室。
五十人裡近一半是純研究員,還有的就是季宇飛這樣兼具知情權參與權的特例。
而這三天,他們前所未有的忙碌。
一手抓藍月能源的再解析,一手又加緊破譯生物記憶芯片的奧秘。
遺憾的是,付出與回報有時并不成正比。
“一無所獲。”
季宇飛粗暴地概括現狀。
“解剖過了,化驗過了,除了得知那鴿子的大腦比正常的重一點五倍,毫無頭緒。”
成分構造都無異狀,饒是再頂尖的科研者也無從下手。
至于另一項目,他們的進度就根本沒動過。
畢竟實驗室的上限擺在那,他總不能憑空變出和百年前一樣的尖端儀器。
“抱歉,光讓您聽我抱怨了。話說回來,您怎麼會突然想來這,不然我就提前叫他們收拾好,恭迎您的大駕了。”
快走到底時,季宇飛才問起這茬。
今晚就是蘇霆百年難遇舉辦的第一次聚會,而主角正是大難不死的蘇洛少爺。
先不提蘇霆,這為極好面子的青年怎會錯過親自監督的機會?
“這個嘛——因為我吃早餐時看到了雙黃蛋,不太吉利,所以我就來了。”
“啊哈哈,原來如此。”
料到不會有正經解釋,季宇飛一笑而過,接着上前掃描掌紋眼瞳。
“請您先退開幾步。”他委婉提醒道。
幾秒後密門開啟,一股臭味直撲面門。
汗味,馊味,外加化學廢料的氣味混合,濃郁得已快凝成實體。
往裡看,死氣沉沉的研究員猶如喪屍,一個個麻木地在各自崗位上操作。
“小少爺,要不您先等會兒……”
季宇飛的後話已沒有再說的必要。
對屋裡的髒亂臭視若無睹,蘇羅背着兩手直接走進去。
他步态慢又随意,一路安靜來到白鴿所在的實驗台。
它的内髒被取出單獨碼放,每根羽毛也被仔細地标号排開,就像旁邊大小一緻的表皮切片、肌肉分塊。
解析它的人有着頂級鐘表匠的嚴密作風。
“布雷格。”
一道突兀的聲音響起,屬于面頰凹陷,灰發及腰的高瘦男子。
他沒看新訪客和季宇飛一眼,兀自坐下戴好手套,接着取出切片放入儀器觀測。
“小少爺,布雷格他對誰都是這樣子,他剛才是自我介紹來着。我先代他向您道個歉。”
季宇飛連忙解釋,求情一般說道。
“他是我們這最頂尖的天才,幾乎所有設備都由他用黑||市收購的古董機仿造……”
在今時,‘老古董’反而象征着他們造不出的前沿科技,隻能摸索着嘗試複原。
聽完一番話,蘇羅臉上并未浮現不悅之色。
“道歉?”他反而彎起嘴角問,“他為什麼要向我道歉?”
“呃,這……”
季宇飛語塞,又刷新了内心記錄。
都道帝王心難測,他看這跋扈青年也是一等一的難懂。
就比如他也看不透對方接下來認真翻看報告,又擺出和布雷格同樣旁若無人的姿态。
當他快以為小少爺是又玩心大起捉弄人時,對方卻手一松,将整沓資料丢進回收箱。
紅色啟動鍵按下,所有内容化成碎紙焚毀,消失得徹底。
“您、您這是?!”季宇飛大驚失色。
别說周圍半死不活的研究員,就連一貫視人類為空氣的布雷格也猛擡頭,充血眼珠直瞪蘇羅。
他要比蘇霆直接多了,膽敢去拽毀掉他們心血的元兇,拉扯其衣領。
“你做什麼!”布雷格消瘦的手上暴起青筋,“你知道你剛才毀掉的是什麼嗎?!”
“你們的白費力氣,我被浪費的寶貴時間,可燃垃圾。”
蘇羅風輕雲淡,說出讓季宇飛暴汗的緻命發言。
這下不止空氣中的臭味實體化了。
衆人彙集來的憤怒目光也成了點燃的火把,隻欲抛向蘇羅将其連同他們多日的壓力一并燒毀。
成為衆矢之的,蘇羅揚起臉,隻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