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麼?”
青歸玉被他問的一愣,然後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大約在問這身衣衫,
“好看好看。”她敷衍着道,趕緊又把那衫子望回扯了扯。
還真願意穿啊?她心裡想。
“有青姑娘的師兄好看麼?”這少年咬着牙,又追問道。
青歸玉又被他問的懵了一下,随即想起來,他說的可能是之前她提到的小師兄,那你要問小師兄,小師兄肯定是極其好看的。
但這少年對衣服啊,長相啊,實在是過于在意了,她心裡隐隐地總覺得這樣不太好。
隻不過哪裡不好,她倒也說不太上。
“其實,”這話在她心裡繞了一繞,于是斟酌着說出來,“也不必将相貌看得太重,又不是要嫁人。”
“嫁人?”他怔怔地看着她,簾落外的夏風一時安靜了不少,
過了一會兒,“青姑娘,”
少年終于又開了口,慢慢地說,
“也要嫁人的麼?”
青歸玉其實倒沒考慮過這個問題。若她還在一般市井人家,十幾歲确實也是該議親的年紀。
但藥王谷的生活實在是太安閑了,比幼時在亂世裡掙紮求存的時日不知好了多少,她此時是半點也不想回到那剛剛平定的市井裡去。
而她也實在喜歡自己這所藥廬,若是有朝一日她嫁了人,出了谷,這藥廬裡免不得蒼松獨坐,白雲誰侶?
“我沒想過。”她仰起頭,生平第一次考慮這個問題。故爾一邊想着,一邊道,“非得嫁人麼?”
她側了側頭,“唔,就算是往後必須要嫁,我也不太想出藥王谷。”
藥廬裡一片靜默,隻有窗外忍冬藤的葉子在風中輕輕作響,夏日的時分仿佛在此休止了片刻。
“若是真到了那一日,我……”少年低下頭,兩側的發絲柔順地散落下來,安靜地看着她,視線長時間地停伫。
繼而他轉過頭去,滞澀而遲緩地說,
“我不知我還能不能活着。”
他這話說的過于絕望,把青歸玉聽得都有些觸動。覺得自己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跟他談起什麼往後啊,要是啊,之類的詞句,于是偷偷地歎了口氣,
“别難過,”她輕輕一晃他的肩膀,展顔笑道,“到時候我肯定把你治好啦。”
然後她點了點頭,“要是治不好你,我就不嫁人。”
“真的麼?”少年猛地擡起頭,一雙眼睛望向她,重複了一遍,“真的麼?”
“真的。”她笑吟吟的,心想等到她練成了黃帝第三針,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嗯。”他臉上紅暈還沒褪去,隻是終于不再掩着臉,咬着下唇。兩隻手互相局促地交換着,握那手裡的衣裾,慢慢地道,
“那就可以。”
少年最終還是不太願意讓她出去替他找些衣物。因此她估計着晚上他睡下了,趁黑偷偷溜出去,走了半宿山路,摸到谷裡弟子房那邊,順了些男子衣物到手。
回來的時候,藥廬外月色正好。她踏着月色,心情也是不錯。天上一點雲彩也無,照得夜晚通澈好似半個白天。
那月光隻曉得映着天空,月亮甚至不知自己為月亮。
忍冬與鈎藤的葉蔓下,某個瘋狂,隐晦,昏暗的角落,從即将要耗盡的生命裡,滋生出了一些東西。
*
此時此刻,青歸玉點着竹笛,想了又想,覺得這也就是她對少年沈镌聲做過的,比較折辱他尊嚴的事情了。這樣的蠢事,金聲公子不願意被人知道,也是事所必然。
她并非刻薄之人,自然不會提起這些陳年舊事,沈镌聲既然要生氣,便教他生自己的氣去。反正他想要解那寒毒,也就不敢對她下死手。
但此去七年,這時候離藥王谷越近,她倒偏偏顯出了點近鄉情怯的意思。她從那滿是寒霧的客棧房間裡出來,止不住想要透透氣,有點焦躁地在窗口走來走去。
突然,青歸玉猛地擡起頭,手中竹笛一轉,她迅速靠上窗戶,手指緊緊攥住窗棂,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就在此時,街角一抹白衣身影一閃而過,她運起聽雨步輕功,從那窗口縱下,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