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解釋麼?”青歸玉那兩隻眼睛明亮亮地看着他,嗓子裡似乎還哽着什麼東西,沙啞着開了口。
被她這樣看着,沈镌聲好像劇烈的顫抖了一下,那能殺人的金絲在烏發間交缭出細碎的影子。
随後,他歎息般地笑了,
“不能,青姑娘。”金聲公子垂下眼睛,身體微微顫抖,曳着她的手都有些晃動。
“你什麼都不知道,是最好的。”
青歸玉點點頭,短促地歎了口氣,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以陸歸衍的劍法,應能護得住她出去,但金聲公子這天機閣必然會竭力相博。
她環視四周,看一看這滿地的血泊和屍首,
“沈镌聲,你知道,我可真不想這樣。”她猶豫了一瞬間,“我最是惜命。因此我現下也不想死。”
接着又将視線移過金聲公子扣着她的手。
治病必求諸本,醫書上說得明白,猛藥制沉疴,重典截喪亂。如果她繼續猶猶豫豫,進退不決,勢必不能與金聲公子這天下最毒的毒蛇相對。
因此她直起身子,對陸歸衍道,
“小師兄,”她狠下心,頓了一頓,說,“待會倘若我昏了過去,也請你該做什麼就做什麼。”
陸歸衍被她說得有些疑惑,側面望了她一眼,沉默地沒有出聲,隻是在這四面圍夾之中,揚起無妄長劍。
月光在劍上凜冽流轉,如阆風白羽,澹淡随波。
她便是算他答應了,于是轉頭看向沈镌聲,看着被他反扣着的手。
“你若不放開我這手,我便斬下手腕,”她皺起眉,臉上那淚痕還未全幹。心裡有些難過,很是舍不得,
“抓住小臂,我便斬下這小臂。”
古人有言,蝮蛇在手,當解腕求存。萬萬不曾想到,此時居然也該輪到她了。
青歸玉深吸一口氣,随後雙指并起,促指輪點,嗤嗤數聲輕響,封住了自己肩下臂上諸處大穴。
她将那蝕斷的絲刃,在手臂上纏束了一圈,登的一聲細響,繃緊了另外一端,拽在握着翠竹的手中。
“松手。”随後雙眼直視着他,低聲喝道,“沈公子。”
“若是我此臂徹斷,如何能解的了你的寒毒?”
絲刃銳利,即使是她不會覆上寒功,隻是用上些力氣,也仍舊足以劃破衣袖,露出她剖開過筋脈的蜿蜒疤痕。
那傷疤從腕骨直上,繞過肘窩正中,盤旋過埋藏進肩腋以後,在這月色洗亮下,凹凸反照,深刻得令人驚心。
“青姑娘,”他仍然愣愣的看着他,黑色廣袖被夜風掀起時,露出腕骨間纏繞的金絲,臂上正滲出點點鮮紅。
血色循着那晶絲流下,又被夜風吹上,直顯得繹繹通天,紅采流離。
“你總是……”
沈镌聲掩上口,咳嗽着,甚至整個人都在風中如燭火般曳動,卻仍固執地攥着她手腕。
接着他笑一笑,神色有些悲苦。
“你師父……藥王谷主,不是我殺的。”
聽他這樣說,青歸玉手上扣着那斷截的絲線,點一點頭,随後又搖一搖頭,
“沈天機,我師父不是你殺的。”
但金聲公子所謂的回護,就是這般。在這世上,在沒治好他的寒毒之前,隻有她不必死,别人的性命都是可以被籌畫的,其中甚至包括他沈镌聲自己。
“但你将我拖延在此幾日,”她幾乎是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連帶着一些悲恸,呼吸間,盡量平靜地說出,
“你早就知道他将要死了。”
相比起那少年覆蓋着冰翳的雙眼,她的眼睛實在過于明亮。
金聲公子一言不發,隻是看着她。眼尾的朱砂痕浸在冷汗裡,恰如雪色裡燒幹的火燭,蒼白面龐被月光增減出越發淩厲的輪廓。
他咳了血,寒功便更加不順暢,扣着她的手也越發的顫抖。
那客棧飛檐上重重疊疊的擁金,在這桂華高照下依稀閃動,仿佛是簌簌搖落的月光。
金聲公子低下頭,黑發垂落。
“你可以走了。”許久之後,他終于開了口,聲音陰沉而沙啞,輕得像歎息,帶着一種近乎絕望的柔和,
沈镌聲又重複了一遍,仍然是這樣叫她,“青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