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漣隻能留在蔺家,他沒有拒絕的餘地。
他無處可去,生母無親人,她逝世後,蔺洋家中唯一一塊小閣樓也禁止他停留。
去孤兒院,他的尾巴就是件他根本無法處理的大問題。
他茫然地環視蔺家裝潢典雅奢侈的餐廳,後知後覺才明白隻有蔺雨洲能給他庇護。
多疑敏感的心思百轉千回,落到面上也隻是無表情。
蔺雨洲嗤笑兩聲:“比惡心我自愧不如,你照照鏡子吧。”
水漣努力忍了忍,還是沒忍住:“誰叫你把那麼燙的粥塞我嘴裡?”
“我塞你嘴裡?你講話有點根據行嗎,自己嘴巴湊過來。”蔺雨洲“呵”了聲,像是聽見什麼笑話。
水漣講話時有語句不通磕磕絆絆的情況,和蔺雨洲對罵時嘴皮子卻突然靈活起來:“我讓你喂了嗎?”
“那你開口拒絕我了?”
“……”
對嗆結束,兩個人在餐廳又掐一架,桌頭掐到桌尾,直到管家戰戰兢兢拄拐來勸,才鳴金收兵,坐長桌兩頭各自生悶氣。
水漣梗着脖子不看蔺雨洲,格外犟,可頂了幾分鐘後,還是小心翼翼斜眼悄悄打量蔺雨洲的神情。
“醜死了。”蔺雨洲似乎是察覺出他的視線,挑眉瞪眼,撇撇嘴說了句,便拿着手機戳戳屏幕,不知道給誰發了消息。
水漣沒照過鏡子,根本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形象,流浪小乞丐也好,外星人也罷,都輪不到蔺雨洲說他。
他從椅子上跳下來,想找個地方清淨清淨。
“去哪兒呢少爺?”蔺雨洲收起手機,朝他擡擡下巴。
水漣被他收養,雖然戶籍不在一本上,那也是他蔺家的人,高低得叫聲少爺了。
“不要這麼叫我。”水漣擰過頭,臉上是顯而易見的不快,隻差冒毒牙威脅。
蔺雨洲不明白他小小年紀哪來那麼多愁思,腦子裡想的比成年人還多,也不怕折了腦袋。
“坐這兒别動。”他懶得争辯,長腿一擡,橫在水漣身前,直接攔住他的腳步,“等會兒有事。”
水漣繞一邊,陰陽怪氣:“礙你眼。”
牙尖嘴利,可見未來刻薄的雛形。
蔺雨洲“啧”了聲,暗罵句“氣性真大”。可他從小被捧到大,讓他哄人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最後不耐煩道:“有事,過來坐着别動。”
他少爺脾氣上來,語氣加重,水漣果真沒動。
隻是站在原地,從腳到發梢都透着倔強兩個字,背影筆直成一條,雙手握拳垂在大腿兩側。
直到纖細的脖子逐漸往下彎,半點聲響都沒聽見時,蔺雨洲才覺得不對勁。
他默默走到水漣跟前,蹲下湊到小孩面前看他:“哭啦?”
水漣死死咬住下唇,眼眶泛了一圈紅,眼淚倒是不見蹤影,自個兒杵着生悶氣。
他嗓音啞得有些發悶:“沒哭,你眼睛瞎了?”
蔺雨洲真想揍他。
然而也隻能想想。他深吸兩口氣,最後抓抓頭,語氣很是别扭:“等會兒有人來給你剪頭發。”
他這算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這輩子第一次說點對他而言是解釋哄人的話。
水漣緩緩松開自己那倒黴的下唇,目瞪口呆看着蔺雨洲,情不自禁蹬蹬蹬後退三步。
蔺雨洲不爽:“你什麼意思?”
水漣見鬼似的看他,仿佛在看神經病突然痊愈。蔺雨洲講人話簡直和狗嘴吐象牙一般震撼。
他費勁擡頭瞧蔺雨洲,半信半疑他的說辭。
“我知道了。”沉默片刻後,水漣終于給了回應。
蔺雨洲正在念第二十次退一步海闊天空,聽見他開口,險些要把先前念的二十次全部推翻。
—
造型團隊來的時候,正趕上水漣和蔺雨洲勉為其難的和平相處時刻。兩個人房間一人挑一角待着,水漣沒有打發時間的東西,隻能對天花闆發呆。
他已經能預想到自己接下來在蔺家的日子有多痛苦了。
在蔺洋家中隻不過是受些身體打擊,言語羞辱。那些罵人的話水漣聽多了,壓根不放在心上。
忍一忍都能熬。
但是在蔺雨洲身邊,完全是精神折磨,他才待一晚加一上午,就覺得自己被揠苗助長,不熟悉的蛇尾在狂奔中學會使用,磕磕絆絆的語言能力得到顯著提升。
就是太累太累,身心俱疲的累。
他縮成一團,理發師替他處理那蓬草雞窩形狀的頭發時,他竟然直接開始打瞌睡。
打瞌睡打到一半,他突然驚醒,睜大眼看鏡子裡的自己。
“你幹嘛?”蔺雨洲站他旁邊興緻勃勃,見他突如其來驚醒,十分不解。
水漣止住咳嗽才說:“因為你在旁邊。”
他要是打瞌睡,萬一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理發師聽從蔺雨洲的建議,給他剪了個惡意滿滿的發型呢?
暗紫色的眼睛裡寫滿對蔺雨洲的懷疑。
心神俱疲之餘還能憂慮到這個程度,蔺雨洲險些氣笑:“你今年真的八歲?”
他不是沒見過親戚家的孩子。蔺家是個大家族,親戚繁多,崽子也繁多,各個都精力旺盛活潑好動,言語間帶着符合年齡的稚氣,偶爾說句讨巧話裝個小大人模樣。
還有些鬧騰霸道的,在他這個魔王面前也翻不出浪。
水漣全不似他們,沒半點孩子樣。
總不至于是因為蛇妖血統。
可就算是蛇妖,這化人都沒多少年,哪來成熟心思供他裝模作樣?
“做孩子有什麼好?”水漣小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