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陣仿佛爐竈,以無色之火焚燒着陣中老人。老人胸口以下已經焦黑碳化,面目扭曲,口中兀自念誦咒語不休。一道煙灰的魂靈自老人顱頂蛻出,掙紮着探向水晶棺,眼看就要鑽進“水銀”中浮起的人形——
刹那間,流轉的法陣忽然凝滞,一道血紅色咒文從中扭動鑽出,利箭般刺入老人額心。老人豁然張眼,目眦欲裂,未完全脫出的靈魂被釘在肉身之中,發出凄慘尖嘯!
随着老人肉身焚盡,嘯聲戛然而止。
鏡子之外,路希顫抖着吐息,試圖撐起身體,卻使不上力。等到眼前的昏黑退去,才察覺自己的手臂已經變作了虛無缥缈的煙灰色。
路希霍然擡首望向鏡面。鏡子裡保留着另一個房間的景象,并沒有照出他此刻的模樣,但可以想象,就像那鏡中老人一般,靈魂自顱頂蛻出……
他還活着嗎?身體……
沒來得及做任何确認,一隻冰涼的手忽而自背後貼上來。那手極冷,冷得像死了成千上萬年。它以不容掙紮的力道将他摁入鏡中。
仿佛被赤身裸|體地推回五千米深海,浩瀚磅礴的力将他壓扁、粉碎而又重組。
他看到許多發光的人,他們猶如神祇,面目不清,冷冷地俯視。
痛!痛到恨不能把自己撕爛,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啊——!!”
路希猛然坐起,大口喘息。
極緻的痛楚仿佛并非消散,隻是蜷縮到了靈魂深處。震耳的心跳聲中,理智緩緩回籠,倍受刺激的大腦開始處理視覺信号。
他終于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赤身裸|體,坐在一具水晶棺中。
這裡是他在鏡中看到的密室。不遠處,老人盤坐的位置隻剩下一攤灰燼,地上的法陣也随之寂滅。房間寂靜無聲,隻有他一人。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手掌不再是虛無的煙灰色,指腹微紅,泛着瑩潤光澤。詭異的是,手臂靜脈處的淤血和針孔不見了。同樣消失的,還有曾經任務中留下的大大小小的傷痕。
好像換了一具身體,可又非全然如此——掌紋的走向、左臂的小痣,還有耳廓的形狀都好端端地保持着原樣。
後背滑滑涼涼,他撈起來看,是一把銀白色的長發。
身體既陌生又熟悉,這種感覺怪異之極。
他究竟變成了誰?什麼模樣?
路希以目光尋找,對面牆壁挂着一面鏡子,不過已經碎了。
他敏銳地注意到,鏡子所在的方位與他看向鏡中房間的視角完全一緻。可以猜想:亞特蘭蒂斯的鏡子曾與這面鏡子相通,而他……的靈魂經由鏡子通道來到了此處。
路希從水晶棺中起身,其中水銀狀的液體已經幹涸,新身體出乎意料地輕盈。赤足走到鏡前,破碎的鏡面映出了他此刻的模樣。
依然是熟悉的五官和輪廓,隻是黑發黑眼變作銀發灰眸,長發垂至腰際,身材略微縮水,與自己剛成年時相仿——這是一具量“魂”打造的嶄新肉身。
此刻,路希終于理解了自己在鏡中看到的畫面。密室中,灰袍老人為自己準備了新生儀式,儀式進行到關鍵時刻,意外被一串隐匿的血色符咒所破壞,老人身魂俱焚。
同一瞬間,鏡子另一端的自己靈魂出竅,被推入鏡中,代替老人完成了儀式的最後步驟。
路希想起推他入鏡的冰冷手掌,感覺一切透着濃濃的陰謀氣息。
然而,他自海底五千米絕處逢生,奇迹般地擁有了第二次生命,甚至有可能因禍得福,擺脫了與生俱來的絕症,餘生不必再給 BNG生物公司賣命——目前看來,他竟是這場“陰謀”的受益者。
不過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這具新身體的代價,也許比 BNG 的特效藥更加高昂。
得到更多信息之前,胡思亂想無益。不如先集中精神,應對眼前的狀況。
路希四下查看,見鏡子旁擺着一套衣物,想來是老人為自己準備的。他拎起來看了看,不由皺眉。
這套服裝未免過于繁複,包含了内衣、長襪、襯衫、馬甲、背帶長褲以及一件燕尾外套。琺琅鑲嵌的小箱子裡,還有整齊擺放的配飾:領結、懷表、手套等等,最後是一雙锃光瓦亮的手工皮鞋。
總之,看起來完全像兩個世紀以前的貴族裝束。
不管怎樣,衣服總是要穿的。路希盡力将所有服飾套在身上:領結無能為力,草草拴緊了事,絲巾疊成方塊,和懷表一起塞進口袋,然後是胸針、手套……
龜裂的鏡面赫然映出一位姿容卓絕的年輕貴族。晦暗的背景下,銀發柔亮如月光。淺灰色眼睛如月下琉璃,純淨而疏冷。
穿好衣服,路希環顧所在的房間。這裡無門無窗,昏暗燈光下,角落暗影密布。
石砌牆壁上裸露着黃銅管道,與壁燈連接處有旋鈕裝置。他嘗試擰動,聽到“嗤嗤”的輕響,燈光晃了晃,随即變亮——原來是煤氣燈。
他将壁燈盡數調亮。燈光驅散暗影,顯現出密室之中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