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希正準備按照老人傳授的方法催動機械馬,管家忽然回首,在一地腐屍中望過來。
裸露的胸膛上綴滿了密密麻麻的晶石,眼底的最後一串符文隐去,菲利普斯的眼睛清明而哀傷。
“我想起來了,”他說,“你不是埃蒙德。”
聲音中帶着狂風驟雨前的平靜。
路希立即跨上機械馬,在馬耳邊念出一道音韻特殊的密令。馬眼霍然亮起,閃耀着火晶一般的紅色流光。他用力拽動缰繩,鐵馬揚踢嘶鳴。
巨大的鐵翼扇動,在室内卷起暴風般強勁的氣流。水晶燈噼啪亂響,如雨點紛紛墜落。家具、座鐘傾倒,與滿地的屍體一起向牆角翻滾。壁爐中木柴飛濺,引燃了羊毛地毯,火焰随着氣流暴漲,舔上窗簾與壁紙,腐屍上舞動着詭豔的青綠色磷火。
一片混亂之中,管家穩步朝這裡走來。
路希心急如焚——他摸不準機械馬啟動需要多長時間,可短短數秒,已經足夠決定生死。
管家伸手,輕易捉住強勁的鋼鐵羽翼,三指厚的金屬在他手中像一片樹葉,迅速起皺變形。下一秒,機械馬被扯住翅膀重重甩向牆面。巨大的沖撞聲後,室内磚石四濺,一片狼藉。
煙塵散去,路希從地上起身,渾身狼狽。好在他反應迅速,及時從馬背翻身,否則半邊身子已經被金屬和石塊擠成肉醬。
他回頭看去,機械馬撞破了牆壁,正在斷牆碎石中掙動起身,被管家拉扯的半邊翅膀完全變形,難看地耷拉在一旁。牆面的黃銅管道破損,裡面嗤嗤地冒着氣體,是煤氣。
封窗的房間、洩露的煤氣、四竄的火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一目了然。
此刻,管家對周遭發生的一切渾不在意,隻是定定地看着路希。
他有些蹙眉,似乎無法忍受“埃蒙德少爺”如此狼狽的模樣,即使對方隻是個假扮的冒牌貨。
管家踏過火焰與屍體,徐徐向路希走來。“你把埃蒙德少爺,藏到了哪裡?”
黃銅管道的裂口騰起火苗,空氣隐隐灼燙。
爆炸就在頃刻之間。
“你認不出麼?”路希指着躺在地上的銀發少年,“那就是埃蒙德·洛林頓!”
管家腳步一頓,霍然望向那裡。火焰已經蔓延過去,銀發少年躺在地上,求救似地伸着雙臂。托馬斯的頭顱猛然自地上躍起,叼燃燒的天鵝絨窗簾,将少年覆入火中。
管家一聲怒吼,奔向少年。同一瞬間,托馬斯的頭顱如爛漿果般炸裂,路希沖向機械馬前,騎馬突破牆壁的破洞,奔向走廊。
霎那間,身後傳來爆炸的熱浪,路希瞬間失聲,眼前隻剩一片炫目白光。
他俯身死死抱住馬頸,被氣浪掀起,從樓梯砸落。
劇烈沖撞後,路希短暫地失去了意識。翡翠戒指發出一道光,刺向他的額心,他神魂一震,猛然轉醒,覺知緩緩回籠——一時間,隻覺渾身疼痛,幾乎動彈不得。
身下金屬發燙。路希咬牙扯動缰繩,試了幾次,機械馬終于踉跄後退,從牆壁裡拔出頭顱。它的頭胸經受撞擊,已經擠壓變形,腿腳勉強還能行動。
爆炸後,烈火肆意吞噬着伯爵府奢華的地毯、壁紙與窗簾,濃煙四起,空氣灼燙,眼前滿是映着火光的紅色煙塵。
路希伏在燙人的金屬之上,駕馭着變形的機械馬在滾滾煙塵之中摸索出路。
難耐的灼熱與窒悶中,他忽然感覺到一絲微涼的夜風,連忙催馬向那個方向行進。然而機械馬已經無法正确識别指令,方向總是岔開。他隻好掙紮下馬,循着微弱的涼風,穿過火光與彌漫的煙塵,來到一扇玻璃門前。
玻璃門外是一處寬敞的露台。門鎖和玻璃受到煉金符咒保護,在爆炸沖擊下依然完好,外側的門框卻扭曲變形,與牆體之間露出縫隙,從中洩入一絲晚風。
路希舉起一盞落地燈,用燈杆撬動合頁,變形的門框終于徹底脫離牆體。他用力推開門框,來到露台,大口喘息。室外的清新空氣源源不斷地湧入肺部,令頭腦清醒了些。
自由近在眼前——露台距離地面不過三層樓的高度,隻要攀着外牆的浮雕,就可以順利抵達地面。
路希卻躲入暗影,望向下方不遠處。
黯淡月光下,一隊紅衣人正向伯爵府走來。他們頭戴兜帽,面容隐匿在陰影中,長袍猩紅似血,給人以濃重的不祥之感。
紅衣人身後的黑暗中,一雙雙嗜血的眼睛反射着淡淡的紅光,那是成群的野獸,數量足有成百上千。
伯爵府火光沖天。薄紅的夜色中,人與獸無聲而迅速地行進,如地獄來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