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人來者不善。
看來,隻能設法從别處離開了。
路希悄然離開露台,回到灼燙的熱浪之中。高溫下,發尾已微微蜷曲,身體深處的僵冷卻有增無減。唯一幸運的是,身上的灰袍似乎具有防護效果,阻隔了氣浪和烈焰的傷害,否則他未必還站得起來。
露台湧入冷風吹散了一部分煙塵,卻讓火勢更盛,樓梯口的烈焰足以将人吞沒。
路希戴上兜帽,準備騎馬沖過火焰,從伯爵府後方逃入森林。
他的動作忽然一滞,望向樓梯口。
烈火與熱浪之後,隐隐顯出兩條扭動的人影,樓梯發出被踩踏的裂響。煙塵中彌漫着烤肉的氣味。
兩個焦黑的人形踏火而來。他們手中拖着厚重的濕地毯,将樓梯的火焰掩滅,然後雙手背後,像門童一樣彬彬有禮地侍立在樓梯兩側。
地毯盡頭,高大的身影緩緩走下,如隆重登場的宴會明星。
是伊文·菲利普斯。他的半邊身體被炸得血肉模糊,右眼失去皮膚覆蓋,暴露在眼眶中。左臉俊美如初,與另外半張臉形成強烈的對比。
兩隻不對稱的眼睛同時低垂,溫柔注視着懷中人。
銀發少年被管家珍惜地抱在懷中。他的身體幾乎沒有損傷,隻有發尾與衣角帶着少許焦痕。少年依然保持着伸出雙臂的姿勢,雙手恰好環住管家的脖頸,顯得分外依戀。
路希将袖珍手槍扣在掌中。
此刻,他的身體狀态十分糟糕,前有管家,後有紅衣人。剛剛窺見的一線生機頓時渺茫起來。
管家踏下最後一級台階,這才從埃蒙德臉上挪開視線,看向路希。眼中的溫柔蕩然無存,隻有徹骨寒意。
他低聲慢語:“你對埃蒙德少爺做了什麼?”
路希清楚,解釋沒有絲毫意義。他假扮埃蒙德、藏匿屍體,在管家眼中已是不容狡辯的罪證。況且與埃蒙德纏鬥時,是他親手挖去少年的晶石,使之從活死人淪為了死屍。
他果斷擡手,連射三槍,三顆子彈分别飛向管家的額心和兩隻傀儡的後頸。管家輕易避開,一隻傀儡被擊中,後頸晶石迸裂,化作焦屍倒在火中,另一隻傀儡以快到詭異的速度向路希襲來。
路希再次開槍,子彈嵌入了傀儡的咽喉,卻未能穿透脖頸。傀儡動作稍頓,随即怪叫一聲,更加兇狠地撲來。路希在對方近身的瞬間飛踢,正中太陽穴——傀儡的頭顱歪到一邊,骨骼發出清晰的裂響。
對于活人,這無疑是一記殺招。然而傀儡,隻要符咒和晶石沒有損毀,就算拔出頭顱,也依然“不死”。
傀儡别着頭,以焦枯的十指鉗住路希的小腿,指骨穿透皮肉。近距離之下,路希開出第五槍,随即被重重掄向牆面。
他撐住牆壁,勉強起身,小腿和右臂傳來陣陣劇痛。
傀儡卻不再發起攻擊,僵立在原地——路希發出的第五槍再次命中咽喉,這次子彈終于穿透頸部,擊碎晶石,在它焦黑的身體上留下一枚透着火光的空洞。
路希将手槍換至左手,裡面還剩最後一發子彈。
面對管家,可以說毫無勝算。
管家單手将埃蒙德環在身前,用騰出的一隻手幫少年理了理淩亂的發絲。他的眼神如此專注,好像身後的熊熊烈火、面前的路希全不存在,整個世界隻有眼前的少年。
“告訴我,怎樣才能讓他醒來。”
一時間,路希以為管家的思想禁制還未解開——他真的看不出來嗎?埃蒙德的身體已經僵硬,五官腫脹,皮膚灰敗,散發出腐臭。他難道看不出,少年早已經死去。
既然管家可以操控傀儡襲擊“主人”,證明他完全突破了煉金術士設下的禁制。他知道自己懷抱着一具屍體。
他想讓這具屍體醒來。
“我辦不到。”生存幾率無限接近于零,路希反而坦然。他說:“那是埃蒙德自己做出的選擇,就算成為沒有靈魂的傀儡,也想與你永遠在一起。”
管家聞言一怔。他閉上完好的左眼,在少年發頂落下虔誠的、輕輕的一吻。
“埃蒙德少爺,我向你發誓,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管家屈起右手,指尖冒出鋒銳的骨刺。他毫不猶豫地抓向自己的胸膛,将裹在心髒中的最亮的一顆晶石連帶周遭的皮肉一同挖出,小心翼翼地放入埃蒙德的後頸。
那坨血肉像活物一般鑽進後頸的空洞,深入頸骨,将周圍的腐肉緊緊粘合在一起,新鮮皮膚上的晶石和符咒再度運轉。埃蒙德渾身震顫,口中發出“嗬嗬”的凄涼聲響,像寒風吹過空蕩蕩的墓穴。
管家輕撫少年的發絲。“放心,我會讓傷害你的人付出代價。”
他終于擡眼,看向路希。
熱浪撲面而來。路希甚至來不及舉槍,就被一股巨力擊中,直直向後飛起,砸在露台上。
管家半面俊美,半面猙獰。他用完好的左手擁住埃蒙德,焦黑鋒利的右手刺進路希的血肉,将他從地上舉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