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路希滿臉塵土血污,月光般的銀發被燒焦了半截,模樣狼狽至極,與先前的年輕貴族判若兩人。管家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當然不是因為看見這副慘相而心生憐憫。
路希聽到他擡高聲音,冷冷道:“夜深了,伯爵府恕不待客。各位——請回吧。”
沉默的空隙裡,隻聽烈火啃噬木料,四處傳來斷裂和垮塌的聲響。
路希轉動目光。那隊紅衣人已經來到伯爵府門前,與露台上的管家遙遙相對。熊熊火光将紅衣映得滴血,卻照不出他們隐在兜帽下的漆黑面容。
“阿利烏斯……”
砂紙般粗粝的嗓音自樓下傳來,像扼住喉嚨擠出的一句詛咒,聲音極低又極為清晰,如附耳低語,令人渾身惡寒。
為首的紅衣人道:“交出戒指,效忠于我。我可以考慮饒你一命。”
灰袍之下,路希手指的翡翠戒指忽然灼燙。
“嘿嘿,嘿嘿……”
詭異的笑聲竟來自管家懷中的埃蒙德。少年将臉貼近管家胸口,銀發披散,嘴角挂着似有似無的嘲諷笑容。
“弗拉德,多日不見,你的畸變加重了,腦子也退化了。又醜又蠢,簡直像後面那群畜牲一樣。你背棄了我們的約定,害得我幾乎神魂俱滅……”
埃蒙德的聲音染上刻骨恨意:“想要戒指?别做夢了!我發誓,要親眼看着你淪為沒有理智的畜牲,看着你死。”
管家蹙眉望着懷中人。他知道此刻說話的不是埃蒙德,卻對這具身體無可奈何。
弗拉德粗粝的嗓音變得更加陰森:“殺了他。”
在他身後,一位紅衣人垂首應道:“遵命,弗拉德大人。”聲音聽上去很年輕。
紅衣人開始念誦咒語。咒語聲中,隐匿在暗影中的獸群緩緩現身,一雙雙眼睛染血似的通紅。它們四肢着地,像蝗蟲一樣密密麻麻地順着牆壁攀上露台。
管家将路希甩到一旁,用騰出的右手對付那些野獸。右臂血肉蠕動,陡然拉長,指尖骨刺暴漲,如五柄長刀,輕輕一揮,便将近身的野獸片成數段。
而那些“野獸”……
此刻,路希終于看清了它們的模樣:渾身赤裸,毛發稀疏,面目兇殘可憎。可那分明是人,或者說曾經是人。它們呲着獠牙、淌着涎水、眼球猩紅,看上去已經完全喪失了理智與人性。
這個世界比他想象的更加殘酷。
人形野獸源源不斷地湧來。
管家焦黑的皮囊裂開,血肉蠕動,鑽出數條長長的“臂膀”,與獸群戰成一團,露台下很快堆積起殘肢肉塊。銀發少年倚在管家懷中,毫發未損,不時發出嘲諷的低笑。
“血肉煉金?”弗拉德的聲音透出一絲興味,“阿利烏斯,你沒有加入我們,真是可惜了。”
弗拉德念誦咒語。血液從屍塊中湧出,在空中凝為紅色的箭矢。它們不住顫動,像是被架在繃緊到極緻的弦上,箭尖紛紛瞄準管家二人。
空氣一陣尖銳震蕩,血箭齊發!
管家以身為盾,将埃蒙德護在身後。血箭紮在身上,化作一股血水流走,隻留下滿身滿臉深可見骨的傷口。傷口處的血肉蠕動着,竟緩緩閉合,很快痊愈。
隻是從戳爛的衣料中,不難看出管家胸膛的晶石正迅速變得黯淡。
弗拉德随即念出更加晦澀刺耳的咒語。數不清的人形野獸——死去的、活着的,紛紛爆成一團團血霧,凝聚成無數箭矢,将管家和埃蒙德層層圍攏,如晚空中盛放的紅色煙花。
管家将埃蒙德深深擁入懷中,血肉像蠟一般融化,蠕動蔓延至埃蒙德的身體,直到少年裹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煙花墜落,而後化為紅色的河流。
野獸将兩具交纏的屍體推下露台。菲利普斯早已失去人形,千瘡百孔。少年安恬地倚在他的胸膛,散亂的銀發後,掉出一塊了無生機的、嵌着晶石的肉塊。
“是傀儡。”
弗拉德的聲音帶着受到愚弄的怒意。兜帽之下,陰鸷的視線霍然射向伯爵府側後方——一個灰袍的身影正伏在機械馬上,全速逃離。
“把這裡處理幹淨,别引來聖庭的注意。”
弗拉德撂下一句話,便朝機械馬逃離的方向追去。他身形飄忽,動作極快,目标絕無可能在他的追擊之下脫身。
餘下的紅衣人恭敬垂首,等到弗拉德遠去,才開始處理現場。
需要做的并不多。血獸的屍體已經化作血水,他們将管家和埃蒙德的屍身丢回熊熊燃燒的伯爵府,然後靜立于黑暗,等待着大火吞噬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