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頭紮進黑暗的森林。
火光遠去,月色被遮蔽,隻有零星淡光透過枝葉縫隙漏下來,成為黑暗中微弱的指引。
路希踉跄前行。他的狀态十分糟糕,右臂骨折,小腿、胸肋處深可見骨的抓傷,撞擊的暗傷……最要命的是身體深處的冷,冷得四肢百骸發僵,要調動十倍的力氣才能勉強催動腳步。
每一步都踩在極限上,可是不能停,時間十分有限,必須順着風的方向……
幽森樹木如幢幢鬼影,無聲注視着他。萬籁俱寂,隻有黑暗中鼓噪的喘息,以及遠處大火在夜風中獵獵燃燒的聲響。
森林的另一端忽然傳來機械馬的嘶鳴,路希腳步微頓。一小片月光恰好落在他身上,映着半幅蒼白面孔和一隻淺灰色的眼睛。
他渾身血污與煙塵,貴族的華服早已看不出原樣,披在身上的灰袍也不知所蹤。滿身狼狽之下,唯有淺灰色眼睛映着月光,冷冽如霜。
他倚着樹幹凝神細聽。機械馬的嘶鳴戛然而止,受到驚擾的群鳥撲騰翅膀,紛紛從那裡飛離。深夜很快歸于寂靜,隻有伯爵府的方向隐隐傳來崩塌的聲響。
他擡起手,試着對戒指呼喚:“阿利烏斯?”
翡翠蒙塵,毫無回應。路希閉了閉眼,感受着夜風的方向,強行催動腳步,繼續順着風的方向前行。
“血獸嗅覺敏銳,會聞着你身上的血味兒追來,順着風的方向跑,也許能多争取點時間。現在,我的力量幾乎耗竭,不得不沉寂片刻……小子!千萬别落入弗拉德手中!”
幾分鐘前,快進入森林時,一個蒼老疲倦的聲音在路希腦海中說道,翡翠戒指的光芒随即暗淡下去。那是煉金術士阿利烏斯的聲音。
一刻鐘之前,當血霧化作密密麻麻的箭矢,管家護着埃蒙德,無瑕他顧,路希終于抓住機會脫身。
他将那隻咽喉被洞穿的傀儡固定在機械馬背上,騎馬踏過起火的樓梯,撞破面朝後花園的落地窗,來到伯爵府之外。然後翻身下馬,将布袋裡所剩的晶石全部嵌入馬背。最後将身上的灰袍脫下,裹在焦黑的傀儡上。
接下來,便是催動機械馬奔向森林,作為誘餌吸引紅衣人的注意力,自己則往另一個方向逃離。路希深知自己在弗拉德面前沒有反抗之力,隻能設法多争取一些時間。
催動機械馬前,他略一停頓,迅速将翡翠戒指摘下,套在傀儡焦枯的手指上。
“小子!你以為把戒指交出去,弗拉德就會放過你?!”
戒指驟然發亮,老者憤怒焦急的聲音在路希腦海中響起。
路希抵住太陽穴,蹙眉道:“阿利烏斯?”
“哼,正是本人!以這種方式與你對話,可是要消耗不少能量的。聽着,小子,你這副軀殼也是弗拉德的目标之一,你敢交出戒指,我必将你的行蹤告知于他。另外,嘿……”
老人冷笑。“剛才進入你的意識時才發現,小子,你的靈魂消耗過度,虛弱得很。這會兒是不是感覺渾身僵冷,難以動彈?照這樣下去,就算不死在弗拉德手裡,也活不了多久。我可以救你,當然是有條件的——第一條,決不能讓戒指落入弗拉德手中!”
就這樣,翡翠戒指又回到了路希手上。他并不信任阿利烏斯,隻是做出了生存幾率更大的選擇。
“快點!那匹馬耽擱不了弗拉德多少時間。他很快會派出血獸,翻遍整座森林。隻要穿過這片森林,就能找到通往附近村鎮的道路。村鎮受到聖庭庇護,弗拉德和他的血獸絕不敢輕易接近。”
如阿利烏斯所料,誘餌沒能拖延弗拉德太多時間。血獸即将湧入森林,往各個方向追蹤生人的氣息。
沒過多久,風裡已經傳來它們身上的難聞氣味,那是血腥混雜着久不清潔的體臭。
靈魂深處的冷意逐漸從身體蔓延至大腦。路希感到思維越來越僵滞,隻要稍一松懈,就會陷入昏沉。
他的步伐越來越踉跄,而風中血獸的氣味卻愈發濃郁——它們發現了他的蹤迹,正朝這裡加速追趕。
不能停,絕不能停,隻要穿越森林……
路希用力攥住身上的傷口,痛楚讓他清醒了些。側前方傳來火車似的轟鳴,他立即調整方向,向聲源奔去。
地面傳來細小的震顫,轟隆聲越來越響,還有噴吐蒸汽的嗤嗤聲——難道真是火車不成?
路希扶着樹幹,掙紮前行。四肢重逾千斤,眼前的暗色越來越濃。很快,如同墜入深海,視覺、聲音、氣味、觸覺開始減淡,連痛感也變得麻木。
遲緩的聽覺勉強捕捉到了血獸興奮的嘶吼——它們追上來了。
濃稠的黑暗裡洩出一抹光,路希催動最後的力氣逐光而去。月光鋪滿前方的道路——他終于逃出了森林!
下一瞬,卻被一股兇蠻的力道自身後撲倒。
他憑本能翻滾,借勢将身後的東西甩開,卻再也無力起身。
模糊的視線對上一雙雙猩紅的眼睛,它們淌着涎水,争先搶後地撲來。一隻血獸率先抓住他的肩膀,嘴裡噴吐着臭氣,暴凸的黃色獠牙急不可耐地咬向動脈。
路希無法确定自己是否擡起了手。他朦胧地想:手中的槍隻剩下一發子彈,或許不應該浪費給這隻血獸。
涎水滴落在頸側。霎那間,身下石礫震顫,道路盡頭傳來巨龍咆哮般的轟鳴,一聲槍響,眼前爆開一團紅色,耀眼的光随即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