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這輩子加上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煎蛋!
培根也是、松餅也是。他一邊飛速進食,一邊暗中觀察壯漢,深思對方為什麼能把平凡的食物做得如此美味,簡直像擁有某種神奇的烹饪魔法。
兩人很快将一桌食物消滅得七七八八。路希感覺一絲絲暖意從胃部生出,融入肺腑,稍微驅退了那股寒意。
壯漢拿餐巾抹了抹嘴,眼睛眯成一條細縫。“好久沒跟人一起吃飯了,真是愉快的一餐!味道不錯吧?我對食物可是認真的,小時候曾經夢想成為最厲害的廚師呢。”
路希臉上缺乏表情,反而顯得格外鄭重。“很好吃。”他老實說,“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食物。”
壯漢更開心了,厚厚厚地笑了好一陣兒,像懷裡捧着大蜜罐的心滿意足的卷毛棕熊。
“還沒自我介紹,我叫哈魯……”他語氣一頓,略過了自己的姓氏,“嗯,反正叫我哈魯就行。我是一名義肢醫生,一個遊醫,在各個城鎮巡回,幹完活兒就換下一個地方。”
義肢醫生?路希心中好奇,卻沒急着發問。
“我叫路希。”他說。
來曆卻不好明說——來自異世界的靈魂,在詭異儀式中重生?
還有伯爵府發生的種種:翡翠戒指、活屍傀儡、紅衣人與血獸……在這個世界,魔法是否被普通人視為邪惡或禁忌?他這樣的重生者,是否會被視為異端?
言明真相顧慮重重,但也無法隐瞞一切,畢竟昨夜哈魯親眼看到他被一大群血獸追殺。
路希隻好搬出穿越者的萬金油。他抵住額心,垂首思索了好一會兒,然後擡起頭,面無表情地對哈魯說:“我好像失憶了。”
“……我隻記得自己的名字,過往的記憶一片混沌。直到昨天,我在一間密室醒來。從密室脫身後,遇到了一幫戴着兜帽的紅衣人,還有那些嗜血的怪物……”
“紅衣人?”哈魯的濃眉糾結起來,“是他們……”
“‘他們’?”
“一個邪教組織,名叫‘猩紅教團’,暗中活躍在南大陸,沒想到現在已經将觸手伸到了北邊……這幫家夥行事詭秘,我隻知道他們手段血腥,通過禁忌儀式追求青春和永生。那群怪物,就是儀式的犧牲者。”
那些血獸,果然曾是人類。路希心想。
哈魯猛拍桌子,餐盤茶盞齊齊一跳。“看來這段時間襲擊行人的‘不明野獸’,就是它們了!得盡快把這件事報告給主祭大人。一到霧鐵鎮,咱們就去聖堂。”
“聖堂?”路希嘴上發問,心中猜測:“主祭”和“聖堂”應該隸屬于這個世界最大的宗教組織——聖庭。
哈魯雙眼瞪得滾圓,半晌才說:“……我知道了,你一定從南大陸渡海而來,說不定是被那幫邪教徒帶來的祭品。我聽說南方有些部落十分古老,世代在山林裡繁衍生息,有獨特的文化和信仰,甚至不知道聖庭的存在。嗯,一定是這樣!怪不得你的用詞和發音那麼古怪,你還記得自己的母語嗎?”
路希默然,隻能搖頭。面無表情的樣子,倒真像失去了一切過往與記憶的空白之人。
哈魯“噢”了一聲,看路希的眼神像看一朵被人弄折的小油菜花。他問:“那,能識字嗎?”說着,取了份報紙遞來,正是前天的《礦區郵報》。
路希看了看,回答:“能看懂六七成。”
“那好,回頭我找沙維爾,把他的舊課本借來給你瞧瞧,尤其是曆史書。你得從黑暗年代開始看起,有不明白的,就來問我。”哈魯笑了笑,“沙維爾是我的好朋友,就住在霧鐵鎮。”
路希真心實意地道謝。
口語、文字、曆史、地理、文化,還有獨特的機械科技與煉金魔法……要在異世界存活,必須盡快掌握這些知識。
不過,一切的前提是,這副身體還能支撐下去。
路希默默放緩了呼吸。
此時,被美好早餐驅退的僵冷又一點點漫了上來,從凍結的腿部往上,冰着骨骼和内髒,神經陣陣刺痛。他習慣性地将痛苦掩藏在身體深處,不動聲色,這是雇傭兵的本能。拜這張缺乏表情的臉所賜,他一向掩飾得很好。
不知為何,這回卻被輕易識破了。
一杯熱騰騰的香草茶遞到眼前。路希擡眼,見哈魯憂心忡忡地望過來。壯漢的眼睛柔光閃閃,像一頭擔心病弱幼崽的熊媽媽。
路希從來沒有被人以這樣的目光注視過,一時間十分不時,肌膚都泛起細密的刺癢——像一個習慣了嚴寒的人,驟然被丢到烈日下曝曬。
上了子彈的袖珍手槍被藏在袖中,緊貼肌膚,有着熟悉的、令人心安的冰冷觸感。
他依偎着那一點冷,将臉埋進茶煙。
“到霧鐵鎮的第一件事,是找醫生。”哈魯決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