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火車”一路疾馳,道路兩旁的樹木逐漸稀疏,顯露出平原,遠處可見零星的農莊。
“火車”的速度開始放緩。
“快到霧鐵鎮了。”哈魯說着,擰開鐵蓋,向輪椅中注入煤油,又往另一個小孔裡加入清水,然後掀起輪椅扶手處的蓋闆,露出下方的操縱杆和按鈕。
他按下按鈕,輪椅輕微震顫,後方的排氣管發出嗤嗤輕響,冒出經過冷卻的水蒸氣。
“好啦,試試看。”
路希推動控制杆,輪椅随之行進和轉彎。這是一台使用蒸汽機作為動力的自動輪椅,雖然摸樣笨重,但操控起來十分流暢,他可以聽到内部活塞、連杆和齒輪絲滑運轉的聲音。
蒸汽機、煤氣燈……不管在伯爵府,還是在這輛怪異的“火車”裡,路希都沒有發現“電”的痕迹。看起來,這個世界尚未從“蒸汽時代”進入“電氣時代”,卻将純機械發展到了極緻。
“我得把鐵男替下來。”哈魯朝駕駛位走去,“你可以随意逛逛——啊,忘了介紹,這裡是我的移動工坊,它可是獨一無二的。”
路希很快明白了哈魯所說的“獨一無二”。
牆壁醒目處挂着一幅設計圖紙,描繪着這輛龐然大物的精細構造。一眼望去,它就像長着輪子和履帶的鋼鐵堡壘,又像一頭獨目的鋼鐵巨獸。那盞碩大的前燈,正是路希遭到血獸襲擊時所見的“日輪”。
圖紙被細心裝裱在畫框之内,右下方貼着一張合影。合影中有哈魯、鐵男,還有一個橘紅色頭發的孩子。他們站在移動工坊前,對着鏡頭大笑。
設計圖與合影旁邊,挂着一枚天鵝絨襯底的徽章。金色齒輪拼成一個心形,在玻璃框内不住轉動,下面以花體字寫道:齒輪之心。
齒輪之心?路希曾在《奧羅拉日報》見過這個詞:“機械師協會‘齒輪之心’的高級成員提出‘差分機’設計構想……”
哈魯是“齒輪之心”的成員。那麼,他不光是義肢醫生,還是自己的同行——一位機械師。
身後傳來瓷器磕碰的輕響,路希向後轉動輪椅,見鐵男正在收拾餐桌。金屬手指靈巧地餐盤摞起,抱在懷中,邁着略微遲緩但平穩的步伐向水槽走去。
路希看着它,難以設想不依靠傳感電路、智能芯片和電機如何構造這樣功能完備的機器人。鐵男身上沒有排氣孔,它的動力也不是蒸汽……
是晶石!
他突然想到,就像伯爵府的機械馬一樣,以符咒作為“電路”,以晶石作為“電池”,就可以賦予機械強大的動能和智能。
這個世界以魔法代替了電能。
不光如此,晶石和符咒還可以驅動像“窺視之眼”那樣的拼接生物、“不死百靈”那樣的半機械半生物、甚至是死屍,或一顆心髒。
……這是一個奇迹與瘋狂并存的世界。
想到此處,移動工坊突然急刹車。鐵男懷裡的餐盤一陣搖蕩,它靈活地迅速向前,抵消慣性,将盤子穩穩地攏在懷中。
路希刹住輪椅,從駕駛位的窗口向外看去。
一大群白點出現在道路盡頭,慢吞吞地放大,是羊群。為了不驚擾這些羞怯的動物,哈魯早早刹車,向旁讓開了道路。
牧羊人遠遠地朝這邊揮舞帽子,過了足有一刻鐘,才驅趕着羊群來到近前。他向高高的玻璃窗内的哈魯的脫帽鞠躬,質樸的臉上笑容熱烈。
“機械師先生,好久不見啦!請放下梯子!”
哈魯拉過一條金屬管道,對着管口道:“哈!彼得,好久不見!”渾厚的嗓音被金屬管擴散出去,響徹道路兩端,羊群不安地瑟縮成一團。
哈魯摸了摸鼻子,推開擴音管,在控制台上摁了幾下。
牧羊人順着放下的鐵梯爬到玄關,門自動開啟,便順着樓梯來到哈魯等人所在的二層。手裡提着兩隻帶蓋的木桶,“咣當”放在鋼鐵地闆上。
“喏,這個是早晨擠的羊奶,這個是新鮮的羊乳酪。”牧羊人将帽子抱在懷裡,笑容憨厚,“機械師先生,您來霧鐵鎮,咱真高興!”
“彼得兄弟,感謝的你的好意,但我不能……”
見哈魯的手伸向口袋,彼得激動得漲紅了臉,連連擺手:“那可不行!這是歡迎禮,咱絕不收錢!機械師先生,您為霧鐵鎮做了那麼多好事,咱……”牧羊人顯然不善言辭,手上攥緊帽子,臉憋得越來越紅。
哈魯笑開。“那我就不客氣啦。”
“這才是嘛!”牧羊人大大松了口氣,“那,那咱不耽誤您了,回頭鎮子見。”
“等等,彼得,你怎麼趕着羊群上了大路?前面可沒有放牧的地方。”
“咱準備去外面的鎮子走走,把羊群都賣掉。”
“都賣掉?那你以後做什麼?”
“機械師先生,薩布爾老爺的工廠擴建了,正在招工,咱也想去試試。當工人比放羊劃算。那幫買賣人從南邊運來好些羊肉、羊毛,咱的羊越來越不值錢啦。”
哈魯理解地點點頭,叮囑道:“最近路上不安全,别走夜路。”想了想,又取來一把槍。“這把槍你帶着防身,回到鎮上再還我。記着,千萬不要走夜路!”
“知道、知道,聖堂的祭司大人也是這麼說的。”彼得接過槍,正要離開,忽然瞥見了坐在角落默不作聲的路希。
他盯着路希瞅了好幾眼,眉頭皺起來,嘴裡咕哝了句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