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魯咳嗽了一下,彼得便不再作聲,朝哈魯鞠躬作别,大步走下樓梯。
“這裡怎麼有個南方x?”——路希聽到了牧羊人的話,從語氣判斷,“南方x”似乎是一個蔑稱,類似于“南方佬”,或更難聽。
不同于本地人的長相使他被當作了南方人,而霧鐵鎮的居民似乎對南方人抱有偏見和敵意。
等羊群消失在道路盡頭,哈魯再次啟動移動工坊,低速前行。
不多時,遠處顯現出小鎮的輪廓,無數煙囪噴吐着蒸汽和炊煙,一架飛艇正在從小鎮上空駛離,空中還有許多看不清構造的小型飛行器。
道路兩邊的農莊越來越密集,路上開始出現其他行人。有人騎馬或駕馬車,也有人駕駛着各種形狀的陸行機械:獨輪摩托、雙輪滑闆車、還有類似于汽車的四輪車,都以蒸汽機作為動力,構造粗犷,裸露着金屬氣缸和管道。
大部分人看到移動工坊,都會停下來向哈魯脫帽問候,農莊的主人還會特地追上來,像牧羊人彼得一樣送上各種各樣的土産作為歡迎禮。看得出,人們發自真心地歡迎和敬重這位“機械師先生”。
而對于路希,大部分人的态度也與彼得一緻:皺眉打量,目光中多少帶着好奇,以及輕蔑和敵意。
路希心中毫無波瀾。早在原來的世界,他就已經習慣了投注在身上的類似目光。被視為異類、不受打擾地待在角落,反而是他的舒适區。
況且,他已經沒有精力去在意外界的眼光了。
身體狀況正在迅速惡化。僵冷從身體内部蔓延,直至肢體末端,手指發麻、指骨冰冷。
窗外天色變黯,小鎮的輪廓漸漸沉入暮色。而時鐘顯示,現在正是上午時分。很快,連表盤也變得模糊不清,視野中的一切像被層層垂落的黑紗覆蓋。
身體幾乎動彈不得,視覺也開始消退。
路希垂眸看向手背的戒指,翡翠如一粒黑黢黢的頑石。他閉上眼,隻覺墜向漆黑的深海……
不知何時,移動工坊停了下來。
路希感覺到鋼闆摩擦移動的震顫,走近的步聲,搭在額頭上的溫熱。
一個清脆年少的嗓音大叫着“哈魯”,咚咚咚地跑上來。
聽力正在減退,他隻捕捉到少年清脆嗓音的隻言片語:
“……哈魯!你又把可疑的家夥撿回家了!忘記上回的教訓了嘛?撿回來個通緝犯,差點被殺掉、奪走移動工坊,要不是鐵男……哼,就算不是通緝犯……”
“失憶?!”少年的嗓音誇張地拔高,“這麼爛的借口,也隻有你會相信了。搞不好他自己就是邪教徒,演一出苦肉計,想利用你混進城鎮……”
“沙維爾!”哈魯擡高聲音,近乎咆哮:“現在、立刻請醫生來!别讓我說第五遍了!!”
少年嘟囔了句什麼,咚咚咚地跑下樓去。
……
聲音遠去,意識陷入混沌,他又做起了手術台上的噩夢。
無影燈、麻痹的身體、笑意溫柔的“醫生”、刺眼的手術刀……貼在肌膚上的冰冷觸感令路希一激,意識掙紮着浮出夢境,再次聽到了外界的聲音:
“……醫生……怎樣……”是哈魯。
冰冷的觸感在身體各處敲擊,近旁響起一道陌生的嗓音:
“……傷勢雖然不輕,但處理得很好,昏迷恐怕另有原因……渾身麻痹,幾乎喪失了原始神經反射,依我看來,他應該患有嚴重的神經退行性疾病,或者中了某種特殊的神經毒素……抱歉,無能為力……恐怕隻有半個月,而且很可能一直無法醒來……”
……
意識再度墜入夢境。這一回,卻不再是無影燈和手術台。
腐臭氣味,咕嘟咕嘟的氣泡聲。周身黏膩滞塞,裹滿了黑色的泥漿。
昏暗的景象從四處浮現。他意識到自己仰躺在一片沼澤之中,正在緩慢卻無可避免地沉墜。那是死亡的沼澤。
無風無雲,天空孤懸着一盞日輪,日光黯淡而駁雜,像随時要熄滅。
“那是你的靈魂之火。”
灰色的袍袖從空中垂落,一隻蒼老幹癟的手從袖中探出,托在日輪之下。
路希轉動眼珠,看到巨大的身影盤坐在天地之間,灰袍廣袖,純白的須發無風自動。日輪在他掌中,如一粒彈丸。
阿利烏斯。路希無聲道。
“嘿,小子,你快死了。”天空中,阿利烏斯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借助鏡子穿越到另一個的時空,那是煉金術大師的手段,消耗的力量,豈是區區凡人能夠承受的。你的靈魂之火因此耗竭。”
阿利烏斯将日輪攏在手心,黑暗降臨,唯有聲音在天地之間回蕩。
“現在,隻有我能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