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前，萬物靜谧深沉。

路希放輕腳步，沿着螺旋樓梯向下，來到一層的工坊。第一眼就令他心生親切，恍然回到了自己生活多年的地下工作室。

牆上挂滿了各種工具，靠牆擺放着設計台、精密車床、組裝台等設備。與原世界的封裝式設備相比，它們看上更加原始粗犷，也更具機械之美。一些部件裸丨露着齒輪、連杆與傳動裝置，昏暗中，黃銅與精鋼反射着溫柔淡光。

路希忍不住伸手觸碰，金屬的觸感冰涼而熟稔。他鄉逢舊友，盡管彼此都改變了面貌，機械師的靈魂與機械的核心構造卻沒有改換。

可惜沒時間叙舊，他繼續往工坊深處走去，來到一面鋼鐵壁闆前。壁闆面朝正門，上面挂滿了各種制式的機械義肢。一如移動工坊的風格，這些義肢構造精妙、外形粗犷，以黃銅和鋼鐵為主要材料。

這道壁闆将工坊分隔成兩處空間，角落有一扇厚重的鐵門。路希試着推了推，門很沉，但沒有鎖，推開的縫隙裡劈出一道紅光。

他閃身而入，裡面的景象陡然變得奇異而陌生。

房間正中是一隻頂天立地的鍛造爐，微微敞開的爐口瀉出熔岩似的亮光，将四壁鍍上一層橙紅。鼓風機的管道裡回蕩着風聲，如巨人的鼻息，爐火随之時盛時暗。鍛造爐頂部連接着延伸向各處的金屬管道，将能量泵向移動工坊的每個角落。

它像一顆鋼鐵心髒。

從那些管道來看，這顆“心髒”不單用于冶煉，還負責為整座堡壘提供能量。大到履帶輪胎、變形裝置，小到沖壓機、車床甚至廚房竈台，所有的動能和熱量都來源于此。它是移動工坊的核心。

路希站在巨大的火爐和四通八達的管道前，不禁為之屏息。不管是誰打造了這座移動工坊，那人絕對是天才中的天才！

并且，這種天才不止于機械——爐身上雕刻着複雜的符文，它們似乎加強了能量轉化效率，并将散發的熱量牢牢封鎖在爐内，鋼鐵房間并沒有因為火爐炙烤而溫度飙升，即使站在近處，也隻感到宜人的暖意。

機械天馬、鐵男，還有眼前的鍛造爐……機械與煉金術的結合，似乎總能産生不可思議的效果。

一分鐘後，路希終于挪動腳步，在房間裡搜尋。他沒忘記此行的目的——配制“秘銀鈍化劑”。

鍛造爐之後，整整一面牆被分成無數小格子，每個格子都貼有标簽：黑鐵、灰鐵、黃銅、精鋼……前幾列都是金屬，接下來是硫磺、雲母等非金屬礦物。還有些古怪難辨的名字，路希拉開看了看，是一些裝着粉末或液體的瓶瓶罐罐。牆邊有一把梯子，方便從高處取用材料。

搞清楚排列規則後，他很快找齊了自己需要的材料：硫磺、黑曜石、月長石、輝燼礦溶液，随後在一旁的置物架上找到了燒瓶和蒸餾裝置。

首先用機器将三種礦物研成精細粉末，然後按照阿利烏斯傳授的步驟，依序混合、加熱。瓶中先形成了穩定的懸浮液，滴入輝燼礦溶液後發出淡淡的熒光，最後加入黑曜石粉末，攪拌均勻、過濾，得到成品——一瓶色調冷淡的灰色液體。

此時，與阿利烏斯約定的三十分鐘時限即将耗盡，路希用最後幾分鐘将所有器具清潔歸位，帶着玻璃瓶離開了冶煉房。

外面的窗戶透進熹微天光。樓上靜悄悄的，還沒有響起哈魯沉重的腳步聲。

看起來一切順利，隻要返回盥洗室……路希猛然停下腳步，望向樓梯口。

那裡，暗影中靜靜地立着一個人形。

對方無聲無息，幾乎與身後的鋼鐵壁闆融為一體。它的身體紋絲不動，頭緩緩轉過來，卡通人物般可愛的臉上帶着一成不變的笑容。是鐵男。

也許因為光線昏暗，也許是氣氛使然，此刻，路希總覺得機械人偶身上透着一股濃濃的詭異之感。

就好像……鐵皮之下藏着一雙銳利的眼睛，正充滿懷疑地審視着他。

鐵男會将這件事告訴哈魯嗎？他該如何向哈魯解釋？他的身份是否會引來聖庭的懷疑？人體煉成，想必是禁忌中的禁忌……

一瞬間，路希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離開移動工坊，甚至霧鐵鎮。

不過，此刻的他對于異世界缺乏足夠的了解，城鎮中可能散布着弗拉德的眼線，郊外還潛伏着無數血獸。離開并不是一條好的出路。

能說的話，路希已經對沙維爾說過：他不是邪教團的人，也不會傷害哈魯。當時鐵男也在場，此刻多說無用。

翡翠戒指微微發熱，路希隐約聽到了阿利烏斯标志性的嘲諷笑聲。

這時，第一縷晨曦投進工坊，将鐵腦殼映得閃閃發亮。鐵男歪了歪腦袋，身上的詭異感頓時消散無蹤，一臉純真無害。路希感受到的“審視”，仿佛隻是天光昏暗之時的錯覺。

鐵男向他點點頭，問候早安，然後扭轉身體，慢吞吞地爬上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