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布爾紡織廠目前有四座主廠房和兩座倉庫,每一座廠房都配備了獨立的蒸汽動力系統。我們的蒸汽管道總長度超過五裡,連接着每一台機器,像血管一樣為工廠輸送動力。”
小薩布爾漫步在彌漫着蒸汽與棉絮的紡織車間,向兩位機械學徒娓娓介紹。
“這是最初建立的廠房,使用的蒸汽紡織機還是二十多年前的設計。”小薩布爾停步,撫摸着機器磨損的外殼,“老機器了,産量不高,還需要頻繁檢修,父親卻一直舍不得将它們徹底淘汰。他啊,把這些過時的老家夥當成了共同創業的夥伴。”
路希默默注視着小薩布爾,此刻對方流露的确是真情實感。
這是一個有趣的人物:曾經不學無術的花花公子,現在年輕有為的企業家;對病重父親的關心是做戲,對繼承自父親的工廠卻投注了真心。
而令路希在意的,是小薩布爾投向自己的隐含探究目光。那是對南方人的好奇,還是另藏深意?
“把機器當成夥伴——我猜,你們機械師也是如此吧?”小薩布爾看過來。
“學徒、學徒而已。”沙維爾直甩手,“與機械師的距離,比霧鐵鎮到奧羅拉還遠。”
“能成為機械師先生的學徒,已經證明了兩位的才能。沙維爾,我衷心期盼,我們礦區能出一位真正的機械師。”小薩布爾轉向路希,“路希先生——不知這樣稱呼是否恰當,您似乎來自遙遠的異鄉。我很好奇,是怎樣的緣分,讓您成為了機械師先生的學徒?”
意料之中的試探。編故事,還是擋回去?他對這個世界的了解畢竟有限,編造的來曆經不起推敲。
路希道:“說來話長。”淺灰色眼睛平平看向對方,一臉生人勿近的冷淡。
小薩布爾笑容不變。“這些年,機械師先生一直在礦區活動,與我父親還算熟稔。此前從未聽說,移動工坊裡多了一位異鄉人……”
這時,沙維爾上前,熱絡地挽住小薩布爾的手臂。
“哎呀,薩布爾先生,這個事情……确實說來話長!而且不适合被太多人知道。”他一邊拖着薩布爾往角落走,一邊低聲道:“你不知道吧?哈魯年輕的時候,曾經偷偷去過南方,有一段浪漫邂逅。那還是戰争之前的事……”
路希:……
他放緩腳步,不太想聽沙維爾的狗血故事。
上萬隻紗錠飛速旋轉的聲音,加上紛飛不止的棉絮,像一場盛大的暴風雪,很快将他與前面兩人隔開。
小薩布爾一走遠,投在他身上的視線頓時明目張膽起來。周圍的工人紛紛側首打量他,有好奇、輕蔑,也有赤裸裸的仇視。
一個身材短粗的中年男工朝地上啐了口唾沫。“XXX 的南方佬。”就見那個南方佬停下腳步,無機質般的淺灰色眼珠冷冷看過來。中年男工人自覺受到挑釁,用力掰了掰手指。“怎麼?”
路希的目光越過他,停在那台紡織機上。
它的蒸汽壓力閥比周圍的機器開得都大,外殼接縫處輕微開裂,機械臂推進時,總發出不自然的扭轉聲——聲音并不明顯,尤其在嘈雜環境中,機械師卻對它有一種特殊的敏感,好比呼吸科醫生捕捉到病人的哮鳴音。
“傳動軸嚴重變形。”
男人愣了愣??。“什麼?”
“不想在腦門上鑲嵌齒輪的話,最好盡快關閉蒸汽閥門。”路希直接給出結論。
“說什麼蠢話。”男人不屑道,“這台機器我操作了七年,從來沒出過問題。XXX 的南方佬,裝哪門子機械師。”
“布洛克,這個南……異鄉人确實是跟移動工坊的機械師先生一起來的。”一位年輕的工人提醒,“而且,你那台機器确實超壓運行了很久,早該停機檢修了。”
“南方佬放的屁你都信!”男人粗聲道,“停機檢修?這周的工幹不完,你給我發錢?”
年輕人有些動氣,但按捺了下去。“布洛克,萬一出問題,不光你一個遭殃——忘記芙娜了嗎?她就是因為工友的操作失誤,被連累絞斷了一條手臂。如果你堅持不停機,我會直接向薩布爾先生報告的。”
年輕人一提到芙娜,周圍工人便露出戚戚然的表情,紛紛幫腔,布洛克越聽越怒,臉漲成了豬肝色。
他梗着脖子咆哮:“老子可是薩布爾紡織廠的高級工,你們不信我,倒是信這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南方佬!”一怒之下,布洛克将蒸汽壓力閥調到最大。“看吧,這台機器沒毛病!老機器轉不動,高壓才帶得動,就是這麼簡單!”
話音未落,機械臂突然一頓,紡織機内部發出不祥的崩裂聲。
布洛克眼睜睜看着機器外殼猛地凸起來一塊。下一瞬,他被人一腳撂倒,紡織車間不息的噪聲仿佛消隐,隻聽到一陣爆裂的“槍擊聲”。
周圍的工人大叫着伏倒,等到“槍聲”平息,衆人驚惶擡頭,卻見那個“南方佬”正在一臉平靜地檢查機器——那台紡織機已經面目全非,仿佛被架設在内部的機槍熱烈掃射,外殼有許多放射狀凸起。
小薩布爾大步趕來。“這是怎麼回事?”沙維爾緊随其後,隔壁車間的哈魯也被驚動了。
這是一個機會。路希正準備開口——
“薩布爾先生!”布洛克從地上爬起來,驚駭不已,“這南方佬是個該死的巫師!就在剛剛,他詛咒了我的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