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食味美量足,衆人皆歡。快離開時,卻發生了一樁不愉快的小插曲。
吧台邊圍坐着一幫男人,都是四十左右的年紀,白日醉酒,看上去郁郁寡歡。古怪的是,他們大多帶有殘疾,要麼身邊支着拐杖,要麼空着一條袖管。礦車餐桌經過吧台附近時,路希看向這些人,恰對上一雙陰郁的眼睛。
“XXX,”對方罵了句本地的髒話——路希從紡織工人布洛克那裡領會了這句方言,“這兒有個南方佬。”
醉漢們無神的目光紛紛彙聚起來,辨認出路希不同于阿沙德夏人的長相之後,雙目恨得發紅。他們對“南方佬”的敵意明顯比紡織廠工人更加強烈,當場有人摔來一隻酒杯。“XXX 的南方佬,從礦井滾出去!”
啤酒杯砸在礦車上,發出清晰的裂響,喧鬧的餐館頓時安靜下來。
見“南方佬”無動于衷,醉漢們的恨意愈發膨脹,有人順手從牆上取下一把鐵鎬。
哈魯從座位站了起來,高壯的身形讓整個“礦洞”都昏暗了幾分。他嗓音低沉,迥異于往常:“你們想幹什麼?”
“啊,原來是機械師先生。”坐在吧台邊的男人朝他舉了舉酒杯,握杯的手是左手,左臂健壯有力,右肩的衣料卻軟榻下去,袖管空垂在身側。“歡迎來到霧鐵鎮!”
杯底在台面一碰,男人将酒水飲盡,酒杯和面孔一起垂下來,油膩膩的發絲遮住了神情。
“朋友們,别激動。既然那個‘南方佬’是機械師先生的朋友……唉,誰叫咱們都欠着哈魯的人情。”言罷,半是醉酒、半是嘲諷地怪笑起來。不知笑的是哈魯,還是他自己。“來吧,再來一杯,不醉不歸!”
醉漢們聞言,竟順從地回到了吧台邊,隻是不時射來憤恨的目光,而那些目光也很快在酒精作用下渙散。
哈魯站着沒動,沙維爾拽了拽他的衣擺。“吃得差不多了,咱們走吧。”
“萬斯,我給你做的義肢……”
失去右臂的男人——萬斯醉醺醺地笑了。“機械師先生,說實在的,您的手藝真不賴,那條鐵胳膊賣得很好,讓我大賺了一筆。有兩條胳膊固然很好,可是您瞧,喝啤酒,一隻手就夠用啦。”
醉漢們哄笑起來。哈魯沉默地離開了“礦井酒館”。
坐在摩托上,沙維爾憤憤道:“那幫人血液裡流淌着酒精,骨頭都糟爛了。給他們做再多再好的義肢,也隻會被賣掉換酒。哈魯,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那麼在乎那些廢物。”
哈魯用大手摸了摸懵懂的雙胞胎。“别聽沙維爾的話。萬斯他們不是廢物,也不是惡棍,隻是在戰争中深受傷害的一代人。殘疾的身體可以借義肢修補,無法愈合的心傷卻隻能靠酒精麻痹。”
他又對路希說,“他們大多是礦工,十幾年前,為了保衛家園上過戰場,每個人都在戰争中失去了重要的東西:親人、朋友、健康……戰後,由于礦場損毀,又失去了生計,全靠一點撫恤金生活。”
哈魯發動摩托,一大團蒸汽湧出,模糊了他的表情。
“但是他們不該恨你。南北戰争中,無數南方人被推上戰場,客死異鄉,南方人和北方人的血混在一起,染紅了鐵鏽灣。該恨的是那些掌權者,戰争的幕後推手,還有……”
紅色摩托飛射而出,勁風絞散了義肢醫生沒有說完的話。
路希總覺得那話裡隐藏着什麼,關于哈魯未曾透露的沉重背負。作為“齒輪之心”的機械師,他為何舍棄奧羅拉的繁華,成為了一名遊蕩在邊遠小鎮的義肢醫生?
問題的答案,似乎與十幾年前那場戰争有關。哈魯在向戰争的受害者贖罪?然後,理由呢?
回到移動工坊,一行人仍有些沉悶。沒想到有人正等在門口,作為義肢醫生的哈魯,終于接到了本月的第一個訂單。
來人特地向路希點頭緻意,他穿着一身灰色工裝——薩布爾工廠的制服。正是不久前,要求布洛克停機檢修的年輕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