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變亮，往日的陰影似乎也随之消散。

餐桌上堆起了松餅塔，培根在煎鍋裡滋滋冒油。鐵男舉着水壺，愉快地澆灌沐浴在陽光中的花花草草。忽然，它的動作一頓，放下水壺，捧着一盆百裡香走到哈魯身邊，直挺挺站定。

哈魯正把蜷曲的培根盛進餐盤，無奈道：“好吧，是我幹的。昨晚炖羊肉時，我剪了一點點——就幾個小尖尖，真不不知道你是怎麼發現的。抱歉，抱歉，我不該動你的植物，今天再買一盆賠給你，可以嗎？”

鐵男這才點頭，将花盆擺回窗台。它竟是一隻有綠手指的機械人偶，照料的植物欣欣向榮，幾盆酢漿草從花盆裡爆出來，冒着奶油色的小花兒。

培根上桌，沙維爾帶着雙胞胎準時趕到蹭飯，少年懷抱一摞帶着油墨香味兒的報紙。哈魯照例購買了第一份《礦區郵報》，邊吃早餐邊看，随手将看完的版面遞給路希。

鐵男澆完花，給每人倒一杯牛奶，然後捧着自己的一小杯機油在固定位置坐好，笑咪咪地看着大家。

移動工坊的早晨總是如此。

路希右手端着牛奶杯，左手自然而然地從哈魯手中接過報紙，一瞬間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可是這樣安甯的生活無法持續太久。就算僥幸沒有在兩個月後“壽終正寝”，他仍是懷揣着禁忌與隐秘的異世界來客。

這些念頭在牛奶杯中一蕩，被他吞入腹中。

早餐後，學徒沙維爾繼續鑽進冶煉房埋頭實驗。義肢工坊沒有訂單，路希便随哈魯外出，幫附近的居民修理機械。

如今，路希在薩布爾工廠的“英雄事迹”廣為流傳，再加上過硬的機械技術，他在小鎮居民口中不再是“南方佬”，而成了“路希先生”，甚至帶着恭維的“機械師先生”。就連“礦井酒館”那幫酒鬼也收斂了敵意，遇到他時，至多視而不見。

修理工作瑣碎而忙碌，兩人經常被困在一個街區，沒時間回工坊吃午飯。剛修完這家的鋤草機，鄰居們已經擠在門口，略帶羞澀地表示自家縫紉機/陸行器/拖車已經壞了很久……哈魯總是來者不拒。路希也樂意為之，在與霧鐵鎮居民接觸時，暗中留意着猩紅教團的線索。

聚在一處的鄰裡不免閑言碎語，路希聽到了這樣的流言：

“我姐姐在薩布爾莊園幫傭，前天休假回來，說小薩布爾真的變好了。白天辛苦工作，晚上還要在老薩布爾身邊照料，連自己的卧室都不回，小薩布爾夫人對此頗有怨言呢。”

“我也聽說了，還有更誇張的——霍爾醫生給老薩布爾看病，回來悄悄給太太說，老薩布爾久病體弱，嚴重貧血，小薩布爾便定期從自己身上抽血，輸給父親。”

“啧，兒子有這樣的孝心，老薩布爾也算好人有好報了。”

路希回想起在第一車間偶遇小薩布爾的場景。彼時，他面色憂慮，身上帶着用古龍水掩蓋的血腥味，路希因此懷疑他與猩紅教團有關——弗拉德的黑魔法，便是以血液為媒介的。

而根據坊間流言，小薩布爾身上有血腥味，可能是因為頻繁給父親獻血。

他究竟是大孝子，還是邪教徒？

“用不着換引擎。”那邊，哈魯已經檢查完故障的蒸汽拖車，“動力不足是因為蒸汽管道洩露，把這裡的密封墊換掉就行。”拖車主人連連道謝——要不是哈魯，他得多花十幾枚金币，那可是半年的工錢！

這邊剛一結束，等待的人群立刻圍攏上來。一個瘦小的老婆婆排開衆人，老鷹般幹枯有力的手指攥住機械師的袖口，強硬道：“哈魯，去我那兒！”

旁人嘲諷：“瑪吉婆婆，又在廢品站淘到寶貝啦？”

老婆婆兇狠地瞪了一眼，那人立刻噤聲。壯碩如熊的哈魯，就這樣乖乖被瘦小的婆婆拖走了，路希提着工具箱跟在後面。

瑪吉婆婆住在破舊的老街區，小院堆滿了收來的廢品。她指着一台破破爛爛的蒸汽輪椅，要兩人幫忙修理。看得出，那的确是從廢品站淘來的“寶貝”，鏽得輪子都轉不動了，一碰就掉屑。

哈魯撓頭：“婆婆，我那裡有一台閑置的，要不……”

瑪吉果斷拒絕：“太新太好的，又會被賣掉換酒，他隻配使這種賣不掉的爛貨。”

哈魯便任勞任怨地忙活起來，路希與他一起拆解、除鏽、清理堵死的管道。中途歇了半小時吃飯，餐籃裡裝着婆婆做的餡餅、奶油蘑菇湯和水果布丁，每一樣都出奇地好吃。

見兩人吃得香甜，婆婆臉上生硬的線條才變得柔和，哄小孩似地說：“辛苦啦，等我托人買的大肥鵝到了，給你們做香噴噴的燒鵝。”

下午時分，蒸汽輪椅的零件基本處理好，隻剩組裝調試。哈魯頻頻看表，似乎有些心急。路希詢問，哈魯道：“我答應了鐵男給它買一盆香草，這會兒花草集市快散場了。”

路希便留下獨自組裝。沒有哈魯在場，他反而不需要掩飾實力，迅速結束了工作。

瑪吉婆婆試了試，幹癟的嘴巴露出點兒笑意。

“進屋喝杯茶吧。等幾分鐘，蜂蜜蛋糕馬上出爐，哈魯最愛吃的，你帶些回去。”

屋子裡家具陳舊，卻收拾得整潔利落。路希被邊櫃的擺件吸引了注意力，那是一組木質自動玩偶，有長翅膀的輪船、噴火龍、跳舞小人，隻要轉動搖杆，就能動起來，構思和手工十分精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