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伏的屋頂如陰暗海面,月色如海上薄霧。
塗裝成黑色的滑翔翼悄無聲息地掠過小鎮上空,飛向近郊,在薩布爾莊園上空盤旋片刻,最後輕輕落在白色宅邸的屋頂,如一隻安靜的夜鴉。
煉金引擎的幽光熄滅,機械滑翔翼在身後緩緩收攏。
路希來到房頂邊緣,俯身确認老薩布爾房間的窗口,裡頭正亮着燈。
他摁下按鈕,從背包中探出一對機械臂甲,由哈魯以前制作的機械臂改裝而成。戴好臂甲,調整力道,機械手指可以輕松扣入磚石。他攀附着牆面向下,悄無聲息地湊近窗邊,向房間裡看去。
裡面的景象,像一幅筆調厚重、寓意悲慘的油畫。床邊點着一盞煤氣燈,昏黃光色将床上的人映得更加枯槁。老人一動不動,眼窩凹陷,像一具繃着人皮的骷髅,渾身散發着絕望與死氣。
房門關着,室内安靜無聲,小薩布爾和男仆納賈似乎都不在。
為了看得更清楚,路希稍稍湊近……蓦然對上了一隻發着幽光的眼睛。
那隻眼睛迅速遊移過來,貼近玻璃,與路希隔窗相對。碩大的獨眼頂在一截粉紅色皺巴巴的“大腸”之上。目光純良,甚至有些溫情脈脈。
是“窺視之眼”。
薩布爾藏在衣櫃裡的“小寵物”,就是它了。“窺視之眼”不僅沒有在伯爵府的烈火中化作一捧灰燼,還被紅衣主教撿走,收養了起來。
伯爵府一别,已有一個多月,這隻有靈性的煉金邪物竟還記得路希這位“舊主”——好吧,主要是對他投喂的高級晶石念念不忘。
它用尾巴敲了敲玻璃。
路希心中一緊,比了個“噓”的手勢。大眼純良地注視着他,尾巴緩緩勾起放在窗台的鈴铛——那是召喚仆人用的。
路希:……
他隻得單手攀住外牆,另一隻手将窗戶稍稍拉開。大眼從窗縫兒“哧溜”蹿了出來,纏在機械臂甲上,讨好地蹭了蹭路希的肩膀,又拿尾巴拍了拍他的手心。
這時,與卧房相連的盥洗室裡傳來沖水聲,路希閃至一旁。
男仆納賈推開盥洗室的門,走了出來。他視床上的老人為無物,從口袋摸出一柄小梳子,對着鏡子,仔仔細細地将抹了過多發蠟的頭發從前往後梳攏。
老人發出微弱的氣音。
男仆歎氣,轉頭道:“省省吧,納賈可救不了你。”
老人嘔血般,竭力吐出一個字:“錢……”
男仆笑了,松垮的臉上堆起褶皺。“錢?錢固然是好東西,但還有比錢更好的——力量、青春、無盡的生命。今夜,主人将帶我參加猩紅集會,屆時,弗拉德大人将向他忠實的信徒賜下不老藥……”
不老藥的煉制儀式就在今夜!
路希心底一片冰涼。即便今夜能夠探得孩子們的下落,隻怕來不及将消息傳遞給聖堂和騎士,憑他自己的力量……
掌心傳來急促的拍打。他垂下目光,對上一隻飽含期盼的碩大獨眼。
路希輕輕搖頭——他不再有大把高級晶石,可以拿來投喂“寵物”了。
大眼轉了轉眼珠,粉紅色的腔體一陣鼓動,将什麼東西吐出在路希手中。“窺視之眼”繼續眼巴巴地瞧着他,似乎想用這件東西交換晶石。
那是一張卷起來的舊相片,邊角被火燒得殘缺不全。照片上是一對挽着手臂的親密男女。男人正是小薩布爾,女人的臉已經被火燒黑,不過身材十分嬌小,看得出并非薩布爾夫人。
“窺視之眼”專愛窺探陰私。顯然,小薩布爾原本準備将這張相片燒毀,不知怎麼被它得到,偷偷收藏起來。
可惜婚外情的隐秘對路希毫無用處。他給了大眼一顆中等晶石,它顯然十分失望,委屈巴巴地吞下了。
房間裡傳來開門的響動。
“納賈,在外面守着。猩紅集會前,讓我跟‘親愛的父親’獨處片刻。”是小薩布爾的聲音。
納賈拖着讨好的調子應承,退出去關上了門。
路希将呼吸放輕,竭力不發出一絲聲音,貼近窗沿,小心地向内看去。
幸運的是,小薩布爾背對着窗戶坐在床邊,正在擺弄什麼東西。床上的老人瞪大眼睛,滿臉驚恐,肋骨呼哧呼哧聳動。
小薩布爾将手中的東西舉起來——那是一支碩大的針管,針尖粗長,寒光森森,像獸醫的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