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骐巨大的金屬羽翼反射着月光，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夜空中飛馳。

疾風中，路希注視着黃金羅盤，指針穩穩地指向正南方向。

弗拉德果然打算退回南大陸。那裡國家分裂，人種、文化與信仰複雜，是邪教滋生的沃土。隻要“吸血鬼”不死，猩紅教團将在南方迅速恢複元氣，後患無窮。

好在鐵骐速度驚人，趕在弗拉德渡海之前追上了他。

前方，蝠群漆黑的翼膜幾乎融入夜色，隻被月光勾勒出輪廓。弗拉德的紅發與長袍在風中獵獵飛舞，遠遠地，那雙紅眸回望了一眼。密密麻麻的蝙蝠立即調轉方向，尖嘯着朝鐵骐猛沖過來。

呼嘯聲中，路希清晰地聽到了騎士拔劍的聲音，不急不緩。

下一瞬，耀眼劍芒劃破夜空，将當先的蝙蝠頭顱斬落。維斯珀從鐵骐背後躍起，踩着無頭屍身，迎向洶湧而來的蝠潮。劍光在漆黑的翼膜之間閃動，蝙蝠凄聲慘叫，在靠近鐵骐之前，頭顱和屍身紛紛墜落。

周圍飛血如雨，卻被劍風揮開，半滴也不曾濺落在鐵骐與路希身上。

半分鐘之後，殘餘的蝙蝠如喪家之犬，哀鳴着回到弗拉德身邊。鐵骐一個俯沖，穩穩地将騎士接在背上。

路希忍不住回看了一眼。

維斯珀的眼睛盛着月光，長發舞動如旌。剛剛斬落了無數頭顱，他的面容卻十分甯和，不見絲毫殺伐之氣，手中長劍也明光湛然，不沾血色。

注意到路希的目光，聖騎士長微微一笑，帶着安慰之意。他很快斂起笑容，注視着前方。

路希看到了映在騎士眼中的一抹紅。

鐵骐越過山脊，眼前出現一片海灣，連接着分隔南北大陸的廣袤海洋。海灣之中，海水像摻了血一般暗紅。

路希立即想到了此處的名字——鐵鏽灣。

十五年前，南北戰争末期，南方的“不死軍團”閃電般逆轉戰局，在這裡登陸。北方出動鋼鐵泰坦前來阻敵。那是一場轟轟烈烈的大戰，從海灣到礦區，伏屍百萬，遍地瘡痍。據說，亡者的血流成河，一直彙入海水，将海灣染紅。

抵達鐵鏽灣時，前方的蝠群蓦然散開，弗拉德袍袖鼓動，翩然墜落，如一朵紅蓮，綻放在暗紅的海面之上。

他擡首望來，雙眸詭豔，唇邊帶着模糊的笑意。

鐵骐向下盤旋。維斯珀忽道：“抱歉，一路匆忙，忘了自我介紹，我是‘夜之騎士團’的維斯珀，請問閣下的名字？”

“……路希。”這個關頭，他隻覺莫名其妙。

“路希。”維斯珀認真地重複，發音竟分毫不差。“那麼，路希，請務必待在鐵骐上，這是最安全的地方。”

話音未盡，騎士自半空一躍而下，屈膝落地，立于海岸礁石，與弗拉德遙遙相對。

鐵骐帶着路希再次拔高，在兩人上空盤旋。

“我聽說過你，”弗拉德輕笑，“聖庭的頭号走狗。”

維斯珀聲音平靜：“弗拉德，你多次使用禁忌魔法，殘害無辜平民，制造出大量畸變種，嚴重違反了《魔法與煉金術禁令》。如果不肯認罪就擒，我有權不經過聖庭審判，直接執行處決。”

“審判？處決？哈哈，哈哈哈……”弗拉德笑得越來越癫狂，聲音卻透出切齒的恨，“何其愚蠢狂妄！我活了三百多年，見過人類的黑暗年代，見過你那些衣不蔽體的可憐祖宗。記住了——你、你背後的聖庭，你們這些卑賤的凡人，通通沒有資格，審判神的子民！”

神的子民？！

鐵骐之上，路希驚異不已——“吸血鬼”弗拉德，竟來自神國亞特蘭蒂斯。他為何憎恨聖庭，憎恨人類？

是了，根據新月贊歌，神國王子将神國至寶，翡翠石闆和水之石盜予人類，神國因此隕落，人類卻走向繁榮。身為流落凡土的神國子民，弗拉德自然對人類懷有深切恨意。他建立猩紅教團的目的之一，或許就是為了向人類複仇，利用人類對青春與力量的貪求，讓他們堕落為醜陋的血獸……

路希收回思緒，密切關注着下方，

隻見弗拉德擡手，袍袖滑落，露出猙獰的手臂。那條手臂曾被維斯珀斬裂，如今血肉已經黏合，傷處長滿了蠕動的血瘤。

仿佛為了宣洩恨意，弗拉德慢慢地，将傷口再度撕裂，猩紅的血順着指尖流淌，融入海水。月光下，鐵鏽灣的海水由暗紅轉為詭異鮮紅。

弗拉德垂眸，斂起癫狂與仇恨，嗓音華麗低柔，帶着一絲憂郁：“騎士，你視我為邪惡，你所信仰的聖庭，難道就純白無瑕？”

他張開雙臂，聲音在海風中回蕩：“别忘了——十五年前，鐵鏽灣的海水被鮮血染紅，多少士兵喪命于聖庭打造的鋼鐵泰坦！今夜，便以你的血肉，告慰此地亡魂。”

弗拉德念咒。路希聞聲，隻覺滔天恨意在胸中翻攪，眼前泛起赤色。鐵骐迅速拔高，直至咒語的影響減弱。路希恢複清明，向下望去。

維斯珀舉劍，嚴陣以待。

咒語聲中，海面浮起密集的泡沫，如一汪滾沸的血水。血霧濃郁、凝實，像一枚巨大的繭，将弗拉德和維斯珀包裹其中。借着月光，隻能隐約看到霧氣之中密密麻麻的人影，海風中傳來炮火與厮殺之聲。

騎士閃耀的劍光很快被人影淹沒。

路希眉頭緊蹙。

幻象？不，如果弗拉德創造的幻象足以迷困維斯珀，當初便不會從神殿倉皇逃走。

鐵鏽灣、血、亡魂……

路希猜測：發現無法脫身後，弗拉德命蝙蝠襲來，拖延時間，将騎士引至鐵鏽灣。然後以自身血液為引，喚醒士兵的的亡魂，并将他們的仇恨指向維斯珀。

亡魂斬殺不盡，如果無法破局，維斯珀可能耗死在裡面。

路希不像哈魯和沙維爾，對“阿沙德夏最強、最美、最純潔的戰士”抱有無限信心。維斯珀一旦戰敗，最好的情況是弗拉德逃回南方，他無法完成與阿利烏斯的約定，生命進入倒數。最壞的情況，則是弗拉德返身殺回神殿，菲力、艾莉、以及作為祭品的孩子全都難逃一死。

他無法站在原地，祈禱英雄拯救所有人。他必須行動。

路希嘗試控制鐵骐飛入紅霧。然而，機械天馬似乎擁有智能，抑或與維斯珀心意相通，不論如何操作，始終遵照主人留下的指令，在安全的高空一遍遍盤旋。

“我們得在維斯珀耗盡力量之前，把他撈出來。”路希試着商量。

鐵骐無動于衷。路希威脅：“不然，我自己下去。”頓了頓，見仍無反應，索性翻身下馬。鐵骐急墜将他接住，發出一陣嘶鳴，終于妥協地飛入紅霧。

紅霧之中，是另一番世界。

路希睜大眼，灰眸映着漫天火光與硝煙，仿佛親臨十五年前的南北終極大戰。

八艘巨船停靠在海灣，船舷露出一排黑洞洞的炮管，炮彈連發，留下大片殘屍與焦土。

雲層之中，緩緩駛出一架遮天蔽日的飛艇，朝海灣投下密集炸彈。

很快，南方的巨船被炸毀，沉入海灣。北方的飛艇被自殺式飛行器撞擊，氣囊轟然起火，燃燒的龐然大物自天空墜落。

雙方釋放的小型飛行器仍在空中激戰，不時向地面投彈掃射，然後化作一團團火焰，墜向大地。地面上，南方人與北方人互相厮殺，渺小的身影輕易被炮火吞沒。

即便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舊日殘影，路希仍感到無比震撼。他努力收斂心神，在混亂的戰場尋找維斯珀。

鐵骐向低空掠去，在炮火與子彈中穿行。隻見遍地殘骸斷肢，鼻端充斥着彈藥和焦肉的氣味。砰——一顆子彈擊中鐵翼，在銀亮的金屬上留下一圈焦黑凹痕。

路希盯住那枚彈痕，一時難以回神。

眼前的一切，難道并非幻影？他真的回到了十五年前的戰場，與子彈、炮火、屍體，還有互相殘殺的士兵，處于同一時空？

弗拉德究竟做了什麼？

路希用力閉了閉眼，将翻滾的思緒強行壓下。不論是真是幻，不去想垂死掙紮的士兵是亡魂還是血肉之軀。他來這裡的目的，是找到維斯珀。

找到騎士之前，路希先發現了弗拉德。

“吸血鬼”站在沉船的桅杆頂端，衣袍與長發飛揚，遠遠看去，如一面血色旗幟。他的手中多了一柄金色權杖，目光在戰場上逡巡，似乎在尋找什麼。

路希擡升高度，避開他的目光。幸好在漫天飛行器中，鐵骐并不顯眼。并且弗拉德的目光更多投向地面，而非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