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勢在靜默中凝滞,殺意悄然逼近。
她并不急着動手,隻是緩緩道來——她如何在三皇子身後籌謀多年,如何将所有人一一引入絕境……
若非她親口道出真相,紀韶華或許到死都猜不到,原來三皇子背後,還有一個她。
這是一個本該隻存在話本中的神鬼故事。
于瑩瑩,并非于瑩瑩。
她是一縷異世孤魂,奪舍了原本軀體。又或者,用于瑩瑩自己的話來說,叫穿越。
“我知道故事的發展,所以我能掌控你們的命運,也能為你們書寫命運。”
“天命所歸者,唯有三皇子。他注定登基,而你們,皆是為主角鋪路的命數。”
“既然結局注定,不如我來成全,讓你們早點死。”
“而你,紀韶華。” 她眸光森冷,唇角微彎,“你就該活着,看着你的至親至愛,在你面前一個個死去。”
……
往昔噩夢與眼前笑顔重疊,如利刃剖開她血淋淋的回憶。
一瞬間,胸口仿佛壓上千斤巨石,窒悶難當。
紀韶華突兀起身,袖間輕揚,指尖微動間,茶盞随之傾覆,滾燙的茶水潑灑而出,正中于瑩瑩手背!
“啊!”于瑩瑩驚呼,手中茶壺一顫,瓷器落地,摔個粉碎。
殿中登時一片混亂。
皇後微怔,又忙喚侍女收拾殘局。貴女們或上前關切,或交頭私語,氣氛頓時浮動不安。
紀韶華斂眸,掩去翻湧的情緒,扯出一抹并不如何悅色的笑,語氣漫不經心:“一時沒坐穩,竟失了手。于嫔,可有燙傷?”
于瑩瑩低頭看了眼被燙紅的肌膚,旋即笑意依舊:“無礙,小郡主定然不是有意的。”
“于嫔果然寬厚。”紀韶華意有所指,唇角微勾。
然這一番拙劣的情緒發洩,卻并未平息她心中翻湧的情緒。
與于瑩瑩共處一室,便仿佛被毒蛇窺伺,哪怕再冷靜,終究是會露出破綻。索性向皇後撒嬌尋了個借口,便翩然退場。
走出偏殿,冷風撲面,紀韶華這才覺出自己呼吸順暢了幾分。
前世中毒卧床時,她也曾無數次思索過。
或許,與自己重生一般,于瑩瑩也是經曆過舊事的一縷孤魂?又或許,她并非奪舍,而是精通巫蠱邪術,能窺破天機?
無論何種可能,于瑩瑩的存在,都是她重生歸來後最大的變數。
現如今,她不過區區嫔位,伏低做小,可不久便會晉封妃位,聯合三皇子将安王府拉入深淵。
不論他們之間是否結盟,情勢都相當危急。
直至及笄禮開始,紀韶華仍為此憂思不已。楚文帝說的場面話,未曾聽入耳中,亦無心在意賞賜珍寶。唯有皇後執起一支華貴發簪,輕輕插于她發間,贊冠之時,她才微微回神,拜首謝恩後,方作禮成。
宮中盛宴,慣例少不了才藝表演,那是有心人争寵的舞台。于瑩瑩果然如前世一般,早早備下一支舞。輕盈曼妙的舞姿流轉間,仿佛群蝶紛飛,繞身萦繞。楚文帝眼中閃過一抹驚豔,殿中衆人也紛紛低聲驚歎。
紀韶華興緻索然,撇過頭掩去厭惡,不去看大殿中央的于瑩瑩。
餘光卻無意瞥見上位不遠處的陸崖。
與被于嫔吸引目光的衆人不同,他正一手支頤,漫不經心地看着她,眼神卻帶着幾分探究。
紀韶華不自然的移開目光,耳根莫名微熱,心下忍不住腹诽:
大庭廣衆,輕浮!
卻未察覺,方才因于瑩瑩而萦繞心頭的陰霾,竟因這一插曲,悄然散去幾分。
宴席尾聲,年歲已長的楚文帝面露疲态,先行離席。皇上一走,席間拘謹頓減,氛圍也随之輕松不少。期間有人借機離去,更多的人仍留席間,舉杯換盞觥籌交錯間,攀談結交。
紀韶華低垂眼睫,靜坐席間,覺得與眼前場景甚是割裂。她看似宴席主角,卻不過一個被借用的名頭。
不願與人虛與委蛇,便悄然起身離席,無人阻攔,也無人注意。
不遠處的陸崖,正随意應付着周圍的人的奉承,深覺無趣,心思和眼神卻一直似無在紀韶華身側逡巡。
見她離席,他眉頭微挑,眼中探究之意更濃,卻未顯露分毫,隻淡淡收回目光。
周圍人仍在絮絮叨叨,将他誇贊的天上有地上無,仿佛他乃朝之棟梁,不世奇才。
陸崖冷笑,他名聲雖差,但人隻要權勢滔天,哪怕背地裡這群人對他嗤之以鼻,當面卻不得不趨炎附勢,曲意奉承。
無事時,倒無妨将這些虛情假意當個樂子,聽聽便罷。不過現在,他卻沒那個耐心……
唇角折起一抹不帶笑意的弧度,陸崖冷漠而陰鸷的目光掃過衆人,仿佛帶着刺骨寒芒,周圍人瞬間噤若寒蟬。
陸崖起身,随意擺了擺手,看起來就像在驅趕一群讨人厭的蚊蠅。
“很吵,本相頭痛,不聽了。”
語氣輕描淡寫,卻是毫不掩飾的嫌棄。衆人面面相觑,面上是挂不住的發青,卻無人敢開口反駁,隻得神情尴尬地退至一旁,為他讓出一條路。
陸崖信步而出,才走出大殿幾步,便望見廊下那道清瘦的身影。
柔和的月光淺淺灑落她肩上,銀輝流轉間,卻不似往昔周身的溫暖氣質,而是涼的像初春的雪,有着不合時宜的矛盾。
他不自覺地皺眉,擡步向她走去。
一旁的小翠最先察覺陸崖的靠近,待看清來人,驚得倒吸一口涼氣,慌忙行禮:“陸相。”
行禮之餘,又忍不住偷偷擡眼,餘光瞟向小郡主,心中暗暗嘀咕:
這兩人,怎麼又撞到一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