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韶華無懼地直視他的眼,卻未開口辯解。倒是陸崖卻似被她目光撕去臉上僞裝般,笑意倏然散去。他輕拂長袖,收回那壓迫的目光。
“你說這些,是為何?”紀韶華也不點破,隻順着剛剛的話追問。
夜風卷過廊檐,遠處燈火搖曳不定,地面浮光暗動。陸崖背身而立,語氣輕緩地吐出兩個字。
“臨時。”
紀韶華怔住。
“臨時改人。”陸崖目光幽沉,低聲接着道,那份進宮的名單,是在前一晚,才換掉的。”
*
回到屋中,夜色沉沉,夜風吹過木窗,發出細碎的聲響。
紀韶華靜靜坐下,卻并無睡意,腦中仍回蕩着陸崖方才的話。
“送嫡女入宮,是于家早就籌謀已久的事……可為何偏偏在最後關頭,于慕雨卻突然與情郎私奔了?”
她蹙着眉反複思索,這一切确實太過巧合,而關鍵,正是陸崖所說的——臨時。
臨時換人,臨時逃走。
這其中,怎麼想,都少不了于瑩瑩的手筆。
可問題是,于瑩瑩不過是個出身低微、在府中飽受欺淩的庶女而已。
她沒有地位、沒有人脈,甚至連一個說話的權力都要小心翼翼。
那麼她又是如何提前安排好一出“情郎私奔”的戲碼?拿什麼去說動一個官家小姐?又靠什麼幫他們躲開府中的層層搜捕?
……憑什麼,能把局布得天衣無縫?
陸崖說,于瑩瑩身上定藏着什麼秘密。
紀韶華不得不承認,自己震驚于陸崖以小見大的判斷力。
不過是隻言片語,他便能抽絲剝繭,抓住了藏在混沌之下的真相。
想起前世被追殺至京郊,于瑩瑩曾說過的話:她知道這個故事的走向,知道每一個人的結局。
紀韶華自然清楚,于瑩瑩有某種程度的“預知”能力,像是站在故事之外的觀察者。
但陸崖……他并未聽說那些怪力亂神,卻隻是憑借本能的直覺和碎片化的線索,便已察覺出她的不對,幾乎猜得八九不離十。
忽然之間,她心頭微動。
那天,他輕描淡寫地接受了她那個漏洞百出的“預知夢”的借口,并非因為他真的信了,而是不願為難自己罷了。
這個人嘴上說着,不知為何自己會相信一個奸佞,而他——
又何嘗不是莫名其妙地,相信了她編造的荒唐又漏洞百出的謊言?
紀韶華低下頭,輕輕歎了一口氣,不知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他。
*
次日,天光微熹,東方才泛起一線魚肚白,金城仍沉浸在清冷的晨霧之中。
紀韶華便已早早起身,由茯苓為她梳洗更衣,換上一身便于行動的淺灰色勁裝。
待收拾好出門,院外便傳來一聲低沉的喚:“走吧。”
陸崖看上去已等候多時,仍是一身常見的玄衣,挑花眼裡意味不明地扯出絲笑意,晨曦映襯下身型清冷修長,整個人顯得俊美異常。
紀韶華微頓了一瞬,旋即避開視線,邁步跟上,雖已隐隐猜到行程,卻仍問了一句:“去哪兒?”
陸崖嘴角微揚,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地答:“去抓于慕雨。”
他們一行人穿過街巷,一路疾行,所經之地早有人打點,行人稀少,連路邊叫賣的攤販都未曾驚擾分毫。車馬未動,腳程極快,不多時便出了城門。
城外,山野未醒,一處被林木掩映的偏僻别院隐隐露出輪廓。院落雖陳舊,環境卻還算安靜雅緻,門前隐隐有幾道新近踏出的腳印,顯露出這地方并非荒廢。
紀韶華眼底閃過訝色。
原以為是會更隐蔽的場所……不料,于家竟把于慕雨藏在了這裡?如此明顯的别院,可并不算難找。
不多時,幾名暗衛已将一名女子打暈後帶出,正是失蹤多日的于慕雨。
事情似乎順利得過頭,衆人正要走時。寒鴉先察覺到了樹林之中,隐隐有黑影攢動。便聽他一聲低喝——
“小心!”
幾乎同時,林間傳來窸窣之聲,如潮水湧動,下一瞬,數十名黑衣蒙面人從四面八方蜂擁而出,手持明晃晃的兵刃,殺意凜然。
迅疾如風般攻來,刀光劍影間,如碎銀破裂,一場厮殺驟然爆發。
陸崖身形一動,飛身接過暗衛遞來的長劍,寒芒如瀑,橫擋在紀韶華身前,聲如冰刃:“躲我身後。”
又冷聲命令寒鴉,“分開走,你們護送于慕雨,藏好。”
暗衛立刻領命,攜近半數者自另一方向突圍。
而陸崖帶着紀韶華,在茯苓一衆暗衛的掩護下,破開一角,疾步掠入密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