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來,窗外天光微亮。
昨夜之事乍然回想,腦中羞得一片空白,唯心跳極快,雙頰滾燙得仿佛能滴出血來。
真希望那不過是一場夢,亦或是醉酒後的臆想。
難怪人們總說喝酒誤事……好在,白日裡王府是見不到陸崖的,倒也免于尴尬。
可轉念一想,昨晚分明是他逃了,她有什麼好怕丢面子的?
衣物早被小翠取來放于一旁,侍女們也陸續進來伺候她洗漱。待一番梳洗之後,鏡中人神色終于恢複清明,仿佛昨夜隻是尋常。
她垂下眼,輕輕吐出一口氣。
哪怕心底再多情緒翻湧,日子還得照常過。更何況,于瑩瑩這步棋,沐家與皇後應隻是個開始,還不知她們接下來的動作。她必須打起精神,應對這尚未落幕的局。
但比起三皇子一方的陰謀,紀韶華今日卻意外地,在安王府先遇見了太子。
貪腐一事驟起,最焦急的,除沐家這個當事人外,便是太子。
皇後作為沐家嫡女,太子怎說也算得上“半個沐家人”。即便他素來看不起沐重安,可在此前為其脫罪一事上,也沒少出力。
可旋即,沐家因紀書河案被牽扯暗害朝廷命官,私販皇糧之罪,令楚文帝震怒,又生出斬草除根之意。
這個節骨眼上,他也隻能冷眼旁觀,獨善其身,可卻也難掩一身狼狽。
沐家流放,皇後被廢後幽禁冷宮,雖未殃及到他的太子之位,看似楚文帝給了他退路,有意護他,可他如今卻已是孤樹無根……
這個太子之位,又能坐多久呢?
眼下,為穩住自己的殘餘勢力,拉攏能與他并肩的朝臣,他急需新的助力。雖還有太子妃父親,刑部尚書的□□,但在風雨欲來的朝局中,顯然遠遠不夠。
因此,他盯上了安王。
可安王雖一向與太子黨交好,卻從未是他的人。畢竟安王身上流着同樣皇族的血,本就是皇帝心中無法拔除的一根刺,原先借着不争态度都難求清平,如今要公開支持太子,卷入儲位紛争,無異于将那柄懸而未落的利刃,真正架在了皇帝脖間。
因而,今日面對太子親自登門示好,明哲保身也好,退縮也罷,安王沒有給出任何餘地,隻客氣而堅定地婉拒了。
送客時,紀韶華恰好路過花廳,遠遠望見安王親自送太子出府。
她止步于廊下,微微福身行禮。
太子隻擡眸淡淡看了她一瞬,那目光幽深,臉上卻不辯喜怒,隻極快地點頭回禮,未作停留,便轉身離去。
她目送太子離去,背影看似沉穩,可周身沉冷,都是風雨将至的意味。
*
今日的安王府着實熱鬧。早上剛送走太子,午後又迎來了陸崖。
陸崖與安王于偏廳之中落座,明明内室茶香氤氲,香案上爐煙袅袅,兩人氣氛卻頗有幾分劍拔弩張的意味。
可等紀韶華得到消息,匆匆趕到時,廳内隻餘陸崖獨自端坐,神色懶散,唇角帶着一絲輕挑笑意,分明是在等她。
兩人目光交彙,氣氛一時沉默。
“……”她默默咬牙,心中直道不妙。
早上才說安王府白日不會見他,這才過去半天就遇上。還真是應了那句話:背後莫說人。
陸崖緩緩起身,不疾不徐地向她走近兩步。紀韶華心中緊張,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慌亂問道:“你,你來王府做什麼?”
他神情不變,似笑非笑地擡手,指了指一旁堆着的錦盒與木箱:“下聘啊。”
那語氣又輕又慢,卻莫名帶着幾分調戲意味。
紀韶華一怔,轉頭看去,鮮豔的正紅極為晃眼,她的臉“唰”地紅了,連聲音都拔高了兩度:“你,你……”
可她這“你”字卡在喉頭,半天也沒能接出下文。
陸崖笑出聲來,雖隻有短暫一瞬,卻是毫無遮掩。
紀韶華怔住了。
她第一次真正看見陸崖笑,不是冷笑或諷刺,不是漫不經心,也不是虛僞刻意的,而是發自内心的,實實在在的笑。
“過來坐。”他朝她招了招手,語氣仍是帶笑,卻已收斂起來,補充道:“與你說正事。”
她猶豫片刻,雖覺他可惱人,卻不願示弱,冷哼一聲,挑了個最靠近他的位置坐下。
陸崖挑眉,眸中笑意更濃。
“如今她們二人由暗轉明,雖未曾想到他們竟有如此好的一步暗棋,打得太子措手不及。但此時,倒也未嘗不能反借一力。”
“你是說太子?”紀韶華立馬意會。
陸崖輕輕點頭,“如今若在朝堂上借太子出手牽制,并非良策。”
他頓了頓,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茶盞邊沿,“但不妨換一種思路。”
紀韶華沉默片刻,腦中不由自主想到當初為三皇子賜婚的提議。
她開口,語氣緩慢:“你說的‘換一種思路’,是不是……想從他們之間的關系上下手?”
陸崖眼底掠過一抹贊賞,唇角輕揚:“和聰明的小郡主說話,果然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