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夫子——”
懷裡揣着扶風信函的落影,人還沒出現,聲便先到了。
鼻尖相觸,唇瓣幾乎要黏上的兩人,眸中薄霧迅速退散,慌亂對撞一眼後,便一左一右避開。
落影走到門前,正見兩人匆忙撇開的一幕,又看他們相爺側身背對嫂子,不太自在地扯動下擺。
他福至心靈,腳步不停,一個順拐,流暢折身滑走:“啊呀,落了點兒東西,還是半個時辰後再過來罷。”
順帶,五指張開,卡住緊跟自己的下屬臉龐,将一衆跟屁蟲往回推。
“咚咚”幾聲悶響,退回隔壁庭院的一衆人疊起羅漢來。
張珉的臉瞬間青綠,想要翻牆過去将那群不成器的屬下挨個揍一頓。
特、别、是、落、影。
什麼時候過來不行,就差那一點兒,娘子便親上來了!!
桃花香已貼上他鼻尖,與他的氣息糾纏在一起,眼看就要撞入他唇齒間。
他已張嘴準備接住。
結果,就這麼戛然而止,沒了。
沒了!!
張珉憋了氣,臉頰瞬間鼓脹如河豚。
可他也不能真翻牆。
隻好胡亂扯個“快到申時了,娘子,我先過去”的拙劣借口,步履匆匆趕過去。
人在庭院,怕葉瑾钿聽到,張珉還裝了一下好夫子,謙和有禮來一句:“諸位安好,不知課席在何處?”
待堂屋的門一關,地窖一開,他就把人丢進去,先秋後算賬,再一個個提出來讀書寫字。
屬下建議:“相爺,要不我們還是别出地窖了。”
他們覺得在地窖動動手也挺好的。
張珉贈他們一個字:“滾。”
“好咧。”
屬下們攀住地窖口邊沿,撐手擡起自己的身體,往前一撲,圓潤地滾出地窖。
其動作之娴熟,體态之輕盈,可謂無可挑剔。
張珉:“……”
他們在讀書一道上,但凡有這三分用功,他都不用惆怅。
頭一天給他們上課,張珉倒是沒有為難,隻讓他們從《x國策》開始,先讀一遍。
落影則将信函遞給他,再去将府上賬房弄過來,替他算算普通的教書先生,刨去日常嚼用,三五年可以攢多少錢。
隊正和夥長看着他們上峰離開的背影,滿是豔羨,恨不能以身代之。
賬房很快過來算好賬,并撥出一箱串好的錢,放到桌案上。
看着那一小箱錢,張珉撇嘴:“啧,真是沒用。”
三五年才存那麼一點兒零碎,給她娘子打一把好劍都不夠用。
屬下:“……”
相爺對自己也那麼毒。
很快,他們就知道,某位相爺對他們也挺毒的。
名家典籍一段,不用官話用鄉音者,反複讀一百遍;通讀三五遍,便要背誦,背不過的整段讀一百遍;背完還要先謄寫再默寫,謄錯、背錯一字,又是抄寫百遍。
名家釋義,滿嘴荒唐言抄百遍,言不達意不全抄百遍,言達意全而不能飾之以是……還是抄百遍。
連上十日八日課後,一衆人耳裡隻剩下“抄百遍”這三個宛若咒語般的字在腦海回響。
半夜做夢,醒來都是“夫子,我知道了,再給我一個機會”。
半月不到的功夫,一群人感覺自己像是脫掉一層皮,叫苦不疊。
他們在心裡淌下淚來,隻想贈他們相爺一句話:令名非珉,而是判官罷。
手上那支筆不像用來寫字,像用來奪他們命的!
葉瑾钿偶爾會覺得隔壁傳來的讀書聲,頗有些古怪,好像帶着要哭不哭的腔調一樣。
真是奇怪,讀得那麼痛苦,為何還要請西席?
她将此事與自家夫君閑說,張珉說她聽錯了,指不定隻是他們下值讀書,還帶着些許疲憊所緻。
是麼?
葉瑾钿有些疑惑。
可她也隻是怕夫君明面上被雇用,背地裡被欺負,所以在注意夫君動靜時,順帶聽了一耳朵。
實際如何,她還當真不太清楚。
次日再細聽,讀書聲齊整、有力,一人之聲可抵尋常書生十人之聲,站在巷尾都聽得清清楚楚。
唔,約莫真是她聽錯了罷。
葉瑾钿對旁人的事情也不太上心,知道他夫君沒受欺負,便不再趴牆頭細聽,出門去各大鐵鋪尋生計。
隻可惜,方圓十裡以内,隻得一家打鐵鋪。
打鐵鋪的東家看她是女流,又生得白淨纖細,并不願意收她。
“小娘子,天色已晚,你還是回家做飯去罷。”露出一對油亮膀子的東家如是說。
打鐵鋪的夥計也發出幾聲隐忍的笑意,大概是怕她臉皮薄,不忍心笑,但又着實忍不住。
倒是隻聽了一耳朵的路人笑得更狂。
葉瑾钿知道世人心中自有成見,也不介懷,隻是對東家言道:“我十二歲時,就曾給邊軍打過兵器,如今戍守北境的軍隊,十有二三還握着我打造的橫刀……”
聽她這麼說,旁人笑得更厲害了。
東家也一副不願意和小女娃計較的樣子,将她攆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