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完,他便緩緩走了進來,茶室立刻鮮亮了起來,連釋平面前的茶器都多了瑩潤之色。
可茶室内的其他人卻不懂欣賞這重獲的晨曦,居然紛紛起身告辭,逃出了茶室。
雨天的光線雖暗,卻還是讓男人的臉清晰了起來。塵灰色皮膚上一雙冥冥不見底的雙眼,眉毛極細極長斜斜地上揚至臉角,黑發如絲般梳起冠以一鐵黑冠,上飾圖騰猛獸,兩鬓雖留有垂發卻依然遮不住這棱角如刀削般鋒利的面孔。尖挺的鼻峰下,兩撇精心修飾的八字胡微微上翹着,其下兩片顔色極淺極薄雙唇緩緩吐露着:“這陳年舊事原來你還記得。”
說完極輕蔑的笑了笑,“老爺子自命學富五車,考校我們背書時從不用拿書核驗,嘴裡還會輕聲默念。當年我隻是靠讀懂他的唇形,就背出你久背不出來的那篇千字文章。其實隻要是老爺子會的,在他面前,我都能背出來。我以為老爺子一輩子被我蒙在骨裡,看來,看不透的隻有你。”說着便大咧咧地坐到虞伯憲的身旁,喚了茶博士。
他見虞伯憲面前那殘留血色的茶碗,擡手連着茶碗向地上一扔,仿佛那隻是一些看不上眼的便宜貨色。細密的白瓷瞬間碎裂成粉末混着血紅的茶液,留血色氤氲一地。
他漫不經心的的對虞伯憲說:“兄長,何必喝這污濁東西,就不怕壞了你名儒的雅好嗎?你要是還有點我們虞家的血性,就給我活得長點,到時候喝我的血,豈不痛快。”
他的話說得極誠懇,極尋常,仿若家常俚語,但細品其中茹毛飲血之事才發現這家中真是腥風血雨般兄弟情。
釋平和嘉魚單聽那兄長兩字,便猜到此人就是那早慧的虞天憫。
釋平呆呆的看着對面輕狂的不可一世的男人,他太過聰慧,藐視兄長的懦弱,藐視終生愚笨。卻視生死如浮雲,超脫的好似方外之人。
虞伯憲聽完,臉色驟變,眼神空洞,仿若被抽走魂魄般呆呆地坐着,不發一言。
虞天憫見他這般,一臉厭棄的問:“老爺子讓你殺我?”
虞伯憲不敢答,把頭深深地埋下。
虞天憫搖了搖頭,“有句話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看老爺子是人之将死,其言也睿。如果我沒猜錯,他一定也告訴你,隻有我,才能救虞家,否則你怎麼會在窮途末路之時,求我回去呢?兄長。”說完輕輕地用肩膀靠了靠他的兄長。
虞伯憲在這層層逼迫下,臉色如土,雙目緊閉,許久咬得發白嘴唇才頓頓的吐出,“我既不殺你,家父更不會殺你。”每個字都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以至說完人攤到在椅子上。
虞天憫見此,臉上未顯絲毫憐憫之色,道:
“你知道為何在你手裡虞家和日漸頹敗,而在我手裡……”說到這裡越發得意,甚至嘴角都彎了起來,露出似魔似鬼的笑意。
“我的好兄弟,在這個連皇帝都要看權臣臉色的當下,你還是給我學聰明點,我不在乎你在外面說我什麼,我也不在乎你在外面撒多少銀子,但你給我記得保重你的小命。你可是長房長子,我可不想虞家落入其他房的手裡。”說到最後笑意全無,冷若冰霜,仿佛是在下命令。
聽一黑一白兄弟如此對話,嘉魚如坐針氈,看向釋平。釋平卻聚精會神,聽的十分仔細。
虞天憫早就看到釋平他們,本以為他們會知趣的自會離開。可如今茶舍人盡,自己那哥哥都被自己三言兩語弄得如芒刺在背 ,臉色發白,而這兩個幼年的和尚居然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
這讓虞天憫來了興趣,在他看來,不是少不更事,就非尋常之輩。但他覺得就視大羅漢金剛轉世,在如今洛州這個地界上,就得乖乖聽他的話。便換了和風霁月的笑臉對着釋平道:
“如今和尚都長了膽了,聽說個個都會給人看帝王之像。小師傅,你到給我看看,我什麼時候戴白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