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缇帶着人取了發的冬衣回來,便見南圖風一樣跑過來,低聲道:“娘娘正在屋裡生氣呢,你去看看。”
“怎麼了?”青缇讓跟着的人先去了,自己和南圖一道往貴妃日常起居的暖閣走。
“好像是為了秦大人的事,駁娘娘的面子。”南圖指指暖閣的門,“你小心些。”
“知道了。”青缇略略思忖,便掀了門簾進去。
裕貴妃歪在榻上,手裡撚着的佛珠滴滴答答轉得飛快,臉上倒是沒什麼怒色。
青缇過去回話:“娘娘,冬衣已經領回來了。”
裕貴妃沒說話,将那佛珠往榻上一丢,坐直了身子,又默了半刻才道:“之前為了秦離憂的體面,我去讓陛下指婚。今日陛下跟我說,秦離憂說他還不想成婚,這也罷了,陛下讓我多操心操心安瑤,說那孩子性子太過跳脫。這不是說我多管閑事嗎?”
“娘娘息怒。”青缇起身給倒了杯茶奉上,“奴婢聽說過,之前韓大人也是終生未娶,為的就是沒有家眷便沒有牽挂,也不必有參與黨争之嫌。秦大人是他一手教導出來的,怕是也遵循此法。”
“若真有此心,他說與我聽便是,何必要讓陛下來打我的臉!”裕貴妃接了茶杯,轉手放在桌上,“倒顯得我一頭熱,多着急似的。”
“娘娘睿智。”青缇笑道,“不過陛下說得也對,七公主看着也十七了,早些物色也不錯。特别是咱們恒王殿下,也是到了娶親的年紀,貴妃何不留意着?”
“安行如今在宮外住着,十天半個月才來請一次安,坐坐便要走,這是想管都管不住。陛下說得好聽,什麼曆練學習。安排太子去兵部和吏部,他隻去了工部和禮部,都是費力不讨好的苦差,有什麼出息!”
“右相不也說要輪替嗎,娘娘不必心急。”青缇輕言細語寬她的心。
“那老狐狸是太子的親舅舅,他心裡沒私心沒盤算?”裕貴妃冷冷哼笑道。
“那殿下就隻有靠貴妃多費心了。”青缇上前替她捶肩膀。
“我能怎麼辦,”裕貴妃垮了肩膀,扶額撐在矮桌上,“終究是前朝少了助益。”
“娘娘寬心,依奴婢的愚見,”青缇瞄了一眼裕貴妃的臉色,“雖然有助益是好,但是沒有也有沒有的清白不是?”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不過若真讓太子登了基,以他那個性子,咱們還有好日子過?”裕貴妃擡頭盯着青缇,“既然如此,那便隻能若為安瑤尋一門靠譜的親事。”
“娘娘說得有理。”青缇将佛珠撿起放在裕貴妃手裡,“眼前的冬至宮宴,貴妃可該好好看看;若是沒有鐘意的,今年除夕大宴,明年清明皇陵祭奠,還有的是機會。”
裕貴妃若有所思地接了佛珠,一顆一顆撚着,冰涼的觸感讓她的心緒慢慢安定下來:“對。不過太後那邊也是要先通通氣的,到時候即便陛下還猶豫,太後一發話也就妥了。”
“娘娘思慮周全。”青缇笑道,“咱們殿下長得像娘娘,品行又是最溫和謙遜的,各位大人又不是瞎子,自然心中有個高低。娘娘也不必太過憂心。”
“安行那個脾氣,隻會跟我擰着幹。若他能聽話,我也少操些心。”裕貴妃恨恨道,“對了,安瑤今日在做什麼?”
“奴婢出門前,公主正在屋裡看書呢。貴妃要不要去看看?”青缇問道。
“看書?倒是奇了。”裕貴妃端起茶杯,那茶已經涼了。青缇忙接過杯子重新倒了熱的來。
“想是昨日去恒王殿下府上,殿下對公主說了什麼吧。或者公主看恒王殿下近日裡忙着操持清明祭典之事有所觸動?”
“行吧,看她這熱乎勁能堅持幾天。”裕貴妃喝了口熱茶,覺得心中暖了些,“送些點心去安行那兒,讓他府裡的人上些心伺候。”
“是。”青缇退下自去安排。
裕貴妃無精打采地歪在靠枕上,掰着指頭數朝中合适的王宮貴胄家的公子,算來算去,竟沒有一個合意的。她揉揉太陽穴,慢慢安慰自己,京中沒有,外放的還有,不怕現在品階不高,總要找一個有前途的才好。
她如今的地位,雖沒有皇後的頭銜,卻行着皇後的大權,這一雙兒女的助力不可畏不大。安行的婚姻其實她也做不了主,最多隻能看上什麼人,在陛下面前提一句。安瑤不一樣,她可以幫女兒物色,再安排些機會多多相處,等兩人都有了意思,她隻需要推一把,這事就成了。隻是安瑤這孩子有她皇兄做榜樣,怕是也不能老實聽安排,好在她還不能自由出入宮城,總歸來說是好約束些。
生在這宮裡,再高的權位也不是能活得恣意妄為。陛下當年忽然被立為太子,外人看來是天降富貴,可是隻有她知道,陛下并不滿意。隻是當時内憂外患,若宮中再生變亂,那怕是要天下都保不住。還好她那個婆婆,平日裡看着最不起眼的肅妃從旁指點,才穩住邊塞,這邊又有诏書和右相的壓制,才将皇後和甯王一黨鎮住。如今皇後雖然成了一心向佛的太後,甯王也遠在封地甯州,可這灰裡還有火星,難保不會重新燃起來。
如今陛下已經成年的皇子不過太子和恒王兩位,其他的年紀還小,立這個太子無非就是為了給病逝的皇後一個交代,順便穩住右相。至于最後誰能坐上龍椅,不等到最後一刻,誰都說不準,連陛下也未必有十足十的把握。
但通往龍椅的路,她必須為兒子先鋪好。可惜肅妃薨逝得早了些,不然有她在,何至于隻有她勢單力薄地整日勞神。
京城下了第一場雪。
李娴見識過更肅殺的冬天,所以一場雪對她來說既不新鮮也不刺激,本來以為可以在洛州感受一下南方的冬天,沒想到經曆了漫長又悶熱的夏天之後,她又回到北方。
洛州應該不太會下雪,洛州的水面也不會結冰。李娴裹得嚴實揣着手站在值房的門口,看着院裡大水缸面上那一層冰,等着散朝之後去禮部商議清明祭典流程。
禮部尚書張瑾先一步回了府衙,偏廳裡已經安排好火盆茶水,聽下屬來報說恒王和秦大人一行已經到了,忙出來迎接。
衆人落了坐,喝完一盞茶,太子還沒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