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瑤有些呆了,直盯着賀雲洲轉不開眼。聽得身邊皇兄說話,才忙收斂心神。
李娴過來給恒王和公主見禮,替他們互相介紹了一番。
賀雲洲拱手行禮:“見過恒王,見過公主。”
恒王倒是沒什麼,他聽說過秦離憂師門裡還有其他師兄弟,想必這就是其中之一。安瑤隻覺得自己心跳忽然快了許多,忙拉了拉皇兄的衣袖。恒王會意,笑道:“既然都是去秦大人家,那就别站在這裡說話了。”
秦離憂忙了一夜,剛下值回來不久,聽秦安進來禀報,說恒王和公主,賀公子和李娴一同到了。
他忙去迎接,帶着人去了偏廳。
恒王對秦離憂笑道:“本不該來叨擾大人,隻是出來得不是時候,早餐鋪子都還沒開,所以就近來大人家蹭頓飯吃。”
“殿下客氣了。”秦離憂笑道,“天氣冷,廚下備了湯面,殿下若不嫌棄,可用些暖身。”
說着便要吩咐預備。李娴上前領了命,自己去廚下安排。
她本可以呆在偏廳的,可今日恒王和公主都在,她作為跟班,在那裡就不太合适。隻是那位公主,自打街口遇見,就一直盯着賀雲洲看,皇家貴女,做什麼都無所顧忌,全沒有普通人家女孩子的羞怯與矜持。
秦府的廚子并沒有什麼過人之處,但做出來的飯食填飽肚子還是沒有問題的。秦離憂雖然已經吃過了,也陪着吃了些。安瑤倒是真餓了,可是對面坐着賀雲洲,她反而更加斯文起來。一小碗面在面前,倒是最後一個放下筷子。
恒王見她吃完,便起身道謝說告辭,秦離憂親自送出門,看他們走遠才回來。
趁這個功夫,賀雲洲讓李娴帶着去看她住的地方,轉回偏廳正好秦離憂也進來了。
“你一個人來的?陸英竟然放心。”秦離憂讓人上了茶來。
賀雲洲捧了茶杯暖手,笑道:“我今日晚些便回去了,既然來了,就過來看看你。”
“你倒是不避人。”秦離憂帶着些埋怨,“這麼大搖大擺地來。”
“我這裡不用擔心。”賀雲洲雲淡風輕地寬慰他,“你倒是多多留意甯州的消息,聽說甯王稱病沒來參加宮宴,我收到的消息是,他老人家在家裡一手撈錢一手排兵布陣呢。”
“陸知涯說的?”秦離憂斜睨着他。
“怎麼會。”賀雲洲苦笑,“陸知涯心中對舊事雖有疑惑,甯王畢竟有養育之恩在,若不是拿出确鑿的證據,他斷不會全然相信。”
“你有何打算?”秦離憂皺眉道。
賀雲洲看着手裡的白瓷茶盅沉默了一陣,才擡眼道:“陸知涯與我們雖然沒有從小到大的師門情誼,卻不是個做惡之人。這些年他對我,特别是對程念,照顧得無微不至。我不願他受了蒙蔽還被人當刀使。”
他見秦離憂不語,繼續道:“還有一層,程念好不容易才放下子夕的事,若陸知涯又出事,我怕她真的承受不起。”
秦離憂這次見到程念也覺察出她的情緒變化,如今聽賀雲洲說起來,雖得了答案,倒是也開始擔憂陸知涯的将來。
“你有什麼打算?”秦離憂問道。
“打草驚蛇。”賀雲洲道,“甯王招兵買馬,不過是些草莽烏合之衆,我懷疑這些都是障眼法,他若要行動,必然背後還有更強大的後盾。我青天白日的撇開其他人來你府上,就是要讓人看到的,就算他老人家不能親自看到,傳也要傳到他耳朵裡。”
秦離憂沒說話,他隻覺得賀雲洲這招過于冒險,這一步邁出去,把所有人都推到深淵邊,若有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複。
“師兄有顧慮?”賀雲洲有些戲谑地問。
“我倒沒什麼,隻是擔心你們在外面的安危。”秦離憂正色道。
“我們倒是還好,隻有李娴,她如今跟在恒王身邊,看似安全無虞,我卻不太放心。上次凫魚山上的刺殺有些蹊跷,幕後主使至今也不明朗。望師兄護她周全。”賀雲洲收了笑容。
“上次恒王遇刺之後,我已經安排的暗衛加強保護。”秦離憂頓了頓才繼續道,“之前去皇陵,池光已經對她多加注意了,我猜按李娴的細緻,必然不會錯過這個線索。如今她跟着恒王,抛頭露面的機會更多,你不怕真有人去細查她的身世?”
“那不是正好,省了許多麻煩。”賀雲洲胸有成竹,“所以師兄想辦法給兵部和吏部那邊疏通疏通,方便她能自己查到些線索。畢竟旁人再怎麼說也隻是猜測,也不如自己調查清楚來得可信。”
秦離憂點點頭:“當年邊疆危急,韓大人就曾疑心過是甯王和太後故意挑起的。但那時宮裡局勢也不穩定,大人才無暇分心去調查。若再将此事坐實,甯王自然辯無可辯。”
“李娴就是查清邊塞亂局的突破口。當年派人四下探查,好不容易找到她這個線索,所以請師兄務必護她周全。”賀雲洲起身拱手道。
“我知道了。”秦離憂鄭重道。
李娴還在廚房學做貼餅,正打算着午飯能讓賀雲洲嘗嘗她的手藝,她高高興興去偏廳,見賀雲洲和秦離憂已經在偏廳外站着,賀雲洲說要走,。
她的興緻瞬間跌到谷底,無精打采走過來。
賀雲洲向秦離憂告辭,說讓李娴送完他再回來。秦離憂知道大概是有話要囑咐,點點頭讓他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李娴聽說能送行,心裡略舒服了些。她跟着賀雲洲出了秦府大門,一路上也不知該說什麼,隻默默盯着腳尖走路。
“不高興了?”賀雲洲扭頭問她。
“本來打算讓公子嘗嘗我學着做的貼餅,沒想到這麼着急要走。”李娴有氣無力的。
“以後回洛州也能做給我嘗。”賀雲洲安慰她,“交待給你一件事,若有機會好好查一查。”
“什麼?”李娴擡起頭。
“二十年前,甯王手下謀逆的案子,若有機會看看牽涉了哪些人,這些人的現狀如何。”賀雲洲道,“此事于陸知涯性命攸關,一定要做得隐秘。若被甯王的人察覺,不論是他還是程念,甚至是我們,都要招來大禍。”
“是,公子放心。”李娴心裡有了别的事,别離的憂傷沖淡了些。聽賀雲洲說起程念,她忽然起了說閑話的心思,“念姐姐和陸公子可還好?”
賀雲洲看她一眼,笑道:“還好,我騰出地方來讓他們獨處,省得外人在,有些話不好說。”
說話間已經到了西市一家客棧門,李娴跟着賀雲洲進了二樓拐角的客房,才知道原來他并不是住在昨晚的小院裡。那裡應該是京中的暗線專門準備的。
賀雲洲取了包裹,看李娴搭着眉眼站在門口,歎氣笑道:“怎麼又不高興了。”
“送别怎麼會高興。”李娴撅嘴道。
從前在洛州,她女扮男裝時,平日裡謹慎得有些木讷,現在看來倒是為了掩飾身份裝出來的。後來被賀雲洲誤打誤撞一般看破了真身,她又時時提心吊膽,生怕多說一句話錯上加錯。這次來京城,她倒是完全不一樣了。時時帶着笑,整個人跳脫歡快了不少。或許她在陌生人面前就是步步小心的,隻在熟悉的人面前,才恢複了十七八歲女孩子的天真嬌俏。
賀雲洲走過去,就停在她面前,他凝視着她的眼睛,靠得近看得真切,水霧迷蒙的眼睛裡有些驚訝,還有些迷茫。她不自覺地退後半步,後背已經抵在牆上。賀雲洲緊跟上去,一手撐在她頭邊,一手托了她的後腦,李娴眼前一花,賀雲洲的唇貼在她的唇上,溫熱的柔軟的,她想起家門口開滿淺紫色花朵的槐樹,她迎着初夏已經有些火辣的陽光,爬樹去摘槐花,放進嘴裡嘗到了蜜糖的甜。
李娴覺得自己飄在半空中,像一片樹葉被風卷着忽上忽下,落不了地,像随時會狠狠墜落地面,摔得粉身碎骨。這種虛浮不踏實的感覺,讓她身體微微發抖,隻能握緊拳頭試着克制。賀雲洲吻着她,還能分心握着李娴的手腕讓她的手臂環在自己腰上。剛開始李娴還緊繃着,雙臂虛虛地攏在他腰間,賀雲洲使壞,身體略往後仰,李娴失了重心,下意識地收緊手臂抱住他。
李娴閉着眼,沒看到賀雲洲臉上得意的笑,卻聞到他懷裡荼蘼的香味。
“現在還傷心嗎?”賀雲洲在她耳邊輕笑。
李娴猜自己的臉現在已經紅過關公,她使勁埋着頭不願讓賀雲洲發現,額頭正好抵在他胸前。賀雲洲臉頰貼在她的發頂,拍拍她的後背,哄孩子一樣輕聲道:“若實在不願留下來,那就跟我回洛州吧。”
他懷裡的人沒有動彈,甕聲甕氣但堅定地說了兩個字:“不要!”
賀雲洲收緊手臂,将她抱得更緊,溫和道:“不要輕易涉險,若什麼時候想回去,找我跟你說的人就好,他會安排。”
李娴舍不得松手,但是天色已經不早,雪後道路難行,若現在不走,天黑前怕是找不到客棧投宿了。她不情不願地松開,幫賀雲洲拿了包裹,送賀雲洲出了城,看他騎馬消失在官道盡頭,才沒精打采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