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逸滿眼都是老父親一般的慈愛,對賀雲洲笑道:“她從小就好養活,做什麼吃什麼,什麼都覺得好吃。”
“是真好吃。”李娴嘴裡塞滿也不耽誤說話。
賀雲洲從來沒見李娴這麼吃東西,好奇地學她的吃法,李娴還在一旁指導:“多夾些牛肉,大口咬。”
牛肉的醬汁混合着烙餅的麥香,一大口讓人滿足。這些天一味趕路,吃住都很敷衍,眼前這一餐稱不上豐盛,但暖胃又暖心。
吃飽喝足,喬逸收拾完,又往土陶壺裡添了熱水,才坐下來,正色道:“多虧賀公子的人告知你的下落,否則還得多折騰些時候。”
賀雲洲猜喬逸是打算跟李娴講述身世真相,便起身道:“多日不見,想是有很多話說,我先去休息了。”
李娴還沒來得及開口讓他留下,喬逸倒先說話了。
“公子不妨一起聽聽。”喬逸道,“李娴能入局,也與公子有關。我雖知道她身世來曆,這其中卻有許多謎團未解。我離開軍中多年,好多事已經無從下手。公子手眼通天,有些想不通的關竅或可以厘清。”
賀雲洲思忖片刻,見李娴也滿是期待望着他,點頭道:“既然前輩發話,那我就厚着臉皮聽聽。”
喬逸喝了口茶,才緩緩開口:“二十多年前,東海海匪橫行,無惡不作。有一次遭遇的海匪太多,我被團團包圍,還受了傷,正想着怕難逃一死,一個青年将軍如神兵天降,帶着官軍打退了海匪,還将我救回營中悉心醫治。這位将軍就是李繼。”
“他比我小兩歲,手下不過兩千士兵,卻讓海匪聞風喪膽。我傷好之後,便投了軍,跟他一路剿滅海匪。他戰功卓著,被封為武威将軍,我便做了副将。就在剿匪期間,他從海匪手中救下一個姑娘,姑娘名叫肖盈,父親經營着幾艘出海商船。結果在被海匪所劫,人被殺了還抛屍大海。肖盈帶母親過來尋人,等了快半年才打聽到消息。她母親承受不住打擊,一病不起過世了,就剩下她和一個侍女。”
“将軍和這位肖姑娘一見鐘情,已經請媒人提親下聘,正準備要擇日迎娶,卻接到聖旨讓他去京城面聖。将軍不敢耽擱,隻能推遲婚期,匆匆上路。後來京城傳來調防的軍令,去西北駐守。将軍沒有回來,從京城去軍隊行進途中與我們彙合。他給肖姑娘寫信,說等安排妥當再接她過去。沒想到将軍這邊一走,之前被打散的海匪又重新集結,雖然不如之前那樣猖狂,卻仍然是禍害百姓。肖姑娘害怕,便帶了侍女一路往西北而來。途中發現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将軍軍務繁忙脫不開身,便讓我去安頓。之後又讓我留在附近暗中保護,暫且不必回營。”
這是李娴第一次聽到關于母親的消息,她心緒翻湧,不由得雙手緊握,哽咽道:“後來呢?”
喬逸皺眉長歎一口氣:“為了穩妥,我将她們主仆二人安置到河州旁邊一個村子裡。有一日我去河州采買,聽人說邊境不穩,将軍帶人夜襲賀蘭部的辎重押運隊伍,還連帶着伏擊了賀蘭部的什麼貴人,賀蘭王震怒,派兵壓境,加上之前正在跟沙律對峙,使得飛沙關兩面受敵。我當時沒有打聽到确切消息,回去也不敢多說。隻能過兩日再想辦法去軍中打探。隻是出事之後,軍中戒備嚴格,我多方打聽,也知知道将軍被西北鎮關将軍何兆廷羁押,加急軍報已經傳回京城。”
說到此處,喬逸沉默良久,像是在盡力平複情緒,才繼續道:“我總想着這件事裡面是不是有什麼誤會,總能查清還将軍一個清白。這些日子頻繁往河州去,到讓肖姑娘起了疑,一再追問是不是出事了。我将知道的事告知她,說隻要朝廷沒有下旨,一切都還有轉機。可是後來,肖姑娘放心不下,要跟我一同去河州,聽到的消息卻是将軍畏罪自裁,軍中上下對此事有疑義之人皆被視作同黨全部清除。以至于河州無人敢提此事。她受到打擊太大,動了胎氣,有了早産的迹象。萬幸是在河州城裡,打聽到全城最好的大夫,總算是大小都保住了。隻是早産太過損耗母體,肖盈從此卧床不起。她擔心自己若被人認出,會禍及孩子,将自己所有積蓄交給我,讓我帶孩子遠走高飛,從此隐姓埋名不要讓人發現,甚至連我打算去的地方都不願意知道。”
“那個孩子,就是我?”李娴聲音顫抖,雙眼裡蓄滿了淚水。
喬逸點點頭。
“我不告訴你實情,就是擔心一旦身份暴露,你會有無盡的危險。關鍵時刻我沒在将軍身邊,也沒能遵他的命令保護好你的母親,我不能再讓你置身危險之中。”喬逸也有些哽咽,他深呼吸了好幾下,才繼續說道,“你不知道,那日回家發現你不在,險些被吓死。看了你留下的信,隻能希望你萬萬不要出事。我好不容易尋到你的蹤迹,不知道你現在處境如何,也不敢冒然現身。在洛州好不容易等到你單獨出門的機會,本打算帶你走,沒想到你卻那麼堅定地拒絕了。我當時有些生氣,但事後想想,也許我不該一味瞞着你。既然你想查清楚,那我便去好好查一查。這麼多年過去了,雖不像當時那麼風聲鶴唳,但知情人死的死,逃的逃,能找到的人怕是不多了。總算天不負我,居然找到了你母親的侍女。”
“她在哪兒?我母親呢?”李娴急切問道。
“我帶你走後不到半個月,你母親就病逝了。她如今已經出家,在離此地三十多裡外天梯峰半山腰上的清風庵。”喬逸道,“明日我便帶你過去見她。”
李娴點點頭,身世雖明白了,可是後面還關聯着各種疑問。她父親到底為何被羁押,又為何會畏罪自殺?若真是犯了錯,為何替他辯解之人也被盡數誅殺?
在京城時,池光提起她父親,話語中滿是贊許和惋惜。再說能讓喬逸死心塌地追随的人,一定不會是什麼庸才俗物。
她之前沒有想過那麼多,隻想知道自己身世就好。這個目的就是支撐她一路走來的信念。隻是如今才發現,她以為的終點不過隻是個起點,開弓沒有回頭箭,她已經沒辦法停下。
如今算是理解了當初憑她如何追問身世,叔叔都緘口不言的原由。當年他孤身一人帶着早産的嬰兒,是何等困難。千辛萬苦把孩子養大,他便如親生父母一般,隻想讓孩子平安健康,不要再有任何危險。
“叔叔,”李娴眼淚汪汪地望着喬逸,“是我太任性了,對不起。”
喬逸淡淡地笑了笑:“不用道歉。你長大了,有自己的選擇。父母不在沒關系,我陪你走下去。”
話音未落,李娴撲進他懷裡,嗚咽着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