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身上的傷口不止一處，其中最嚴重的是腹部一道強烈的貫徹傷，被利器所割開的橫截面鮮血淋漓骨肉分離。

以至于顯得灰唂正好踩着的傷口微不足道起來，不足一顆雞蛋的體重也造不成任何傷害。

蘑菇都喜歡陰濕的環境，人類的鮮血并不像其他的變異物種帶着奇怪的腥氣。

灰唂第一次感覺到不讨厭，甚至有些好奇這種軟軟的感覺。

他低下頭想看得更仔細一些，突然感覺到一股巨力捏住了自己的菌帽，并且眼睜睜看着地面驟然拔高。

“咕叽咕叽！！”

人類！放我下來！

像是隻突然被拎住命運後頸肉驚慌的貓崽，小灰蘑菇開始瘋狂扭動，試圖掙脫桎梏。

聽起來非常吵鬧的聲音，有些像曾經小孩子們手上捏着會吱吱叫的玩具。

并且毫無戰鬥力。

顧妄再次沉默了兩秒，好似将一整年來的疑惑都用在了此刻。

這樣弱的一個小玩意，是怎麼在荒地中活下來的……

微弱的好奇并不會停留太久，見慣了生死，無數次在刀尖上舔血的經驗讓他不會對任何變異物種持有憐憫。

變異物種生來和人類就無法站在同一戰線上，嗜血愛好吞噬血肉是變異後的本能。

哪怕是一隻如此不起眼的醜蘑菇，也是敵人。

顧妄眼眸中的探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

咻——一道完美的抛物線劃過。

灰唂就這樣被丢了出去。

灰唂：？？？

它落在地上還滾了兩圈，迷茫地擡起頭看着男人。

愣了幾秒後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當做小垃圾丢了出去。

世界再次在此刻變得死寂。

隻剩下因為受傷變得粗重幾分的呼吸聲和微弱的心跳聲，仿佛要将一切生機都隔開。

下一秒無形的屏障就被打破。

“咕咕唧唧！！”

顧妄：“……”

男人再次睜開眼。

黑眸之中帶上了幾分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無奈。

這次這朵小灰蘑菇變得更加憤怒，直接一躍跟個小炮彈一般跳到了他的肩頭上。

在耳邊發出毫無威懾力的叫聲。

人類不動了。

灰唂有些得意，以為他是被自己“威猛”的聲音震懾到了。

他上下打量起顧妄，突然男人擡起了手。

下意識以為自己又要被揪住，小灰蘑菇猛地縮了一下，幾乎看不見白色杆杆，剩下一個圓圓的菌帽。

過了幾秒，無事發生。

灰唂這才慢慢重新探出頭看。

一隻骨節分明又修長的手掌遞到了他面前，本該好看的手卻因為上面，細微的傷疤和練槍留下的厚繭而顯得略有粗糙。

手的主人卻在此刻顯得格外耐心。

顧妄沒有再粗暴地将他揪下來丢掉，而是靜靜等待着。

像是剛出窩的幼崽，灰唂警惕地看着眼前這大手，探出去如同小動物般嗅了嗅。

他沒有鼻子，嗅覺卻很靈敏。

男人身上有股獨特的氣息，手上還混雜着些淡淡的鐵鏽味，讓他感到有幾分奇特的感覺。

灰唂小貓甩頭般晃了晃菌帽，然後才小心翼翼跳了上去。

掌心有些柔軟，溫暖和幹燥。

是獨屬于人類的體溫。

灰唂感到有些新奇，忍不住蹦了蹦。

細微的癢意傳來，顧妄依舊面若寒霜，動作卻與之相反地輕柔，捧着這朵跳得亂七八糟的小蘑菇重新放到地上，順便往前輕輕推了一下。

他不着痕迹地在心中歎了口氣。

看來真的是個變異失敗的笨蛋蘑菇。

正常變異物怎麼可能主動跳到人類的手掌心上。

以他的力度，隻需要輕輕一握就能把這朵蘑菇揉成碎屑。

顧妄看着灰唂的眼神都變得複雜了起來。

早些也有這種例子，極少一部分生物在變異失敗後并不會立馬爆體而亡，而是失去對血肉和生存的渴望，渾渾噩噩活着。

換一種通俗易懂的說法，就是變成“傻子”了。

生物沒了任何本能，還能稱之為生命嗎。

隻是這樣的存在過于稀少，并且就算真的有，在末世初期也很快會變成各種變異物或人類的口糧。

這朵蘑菇不知道是怎麼活下來的，也許是長得太過普通不起眼，一直躲在地裡被忽略掉了。

他沒有欺負弱小的癖好。

再者說……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

顧妄低頭看了眼那被同伴背刺撕裂出來的傷口，嘴角牽起一抹苦笑。

作為曦光基地的首席，全人類唯一一位超S級變異者，一個月前數萬死靈之戰中，引導人類方獲勝的主心骨。

居然有一天不是死于變異物獠犬之下，而是被自己的同類陷害。

多麼諷刺。

顧妄垂眸掩下那些刻骨複雜的情緒，陰翳的面色仿佛随時要将人拉入無邊地獄的幽魂，每一口氣息都帶着冰冷刺骨呼之欲出的殺意。

空氣中蔓延着無聲的窒息感，卡着人的喉嚨叫人發不出任何聲響一般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