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月的江南最是多雨,因着正是梅子成熟時節,所以将這連綿陰雨天稱為“梅雨”,眼瞧着這梅雨季越拉越長,百姓心中不得不生出許多憂怖——揚子江的堤壩不會坍了吧,地裡的莊稼不會淹了吧,然,擔心是年年有的,擔心的事情不一定會年年發生。
适逢夜雨,街上早已沒什麼人,韓家老爺急得團團轉,夫人生子腹中疼痛已有兩個時辰,差人找的穩婆因着夜雨路滑遲遲未到。
此時,韓茂衾正在屋外踱步,聽到小厮吆喝:“老爺,穩婆來了,穩婆來了!”
韓茂衾立馬迎了上去,“快請,快請。”将穩婆請進屋不過半個時辰便聽見嬰兒啼哭,韓茂衾大喜,“快去拿一百兩來,今夜就請這位穩婆在府中住下。”
次日天氣大晴,這就算是了梅,院中積水尚未被烤幹,伴着風泛起一陣陣漣漪,韓茂衾見此在書案上寫下兩個大字:韓漪。
鬥轉星移幾不同,人間歲月十七載。
梁下不過還有些暗燈,已過亥時,韓家大門緊閉,門房隻留一個守夜家丁,此人眼下生來有兩坨烏青,眼角由于常年堆笑,不笑時也有不淺的幾條皺紋,肉鼻之下是一張大嘴,大嘴連打幾個哈欠,更顯得能吞天咽地。窮人家隻要能活便是最大的期望,于是這人名字也潦草,名曰王柱,府裡人并不這麼叫他,因着一張大嘴,便都叫了他的诨名——大嘴。
傍晚雨就開始下起來,夜裡更甚跟不要錢似的往下砸,想來明日小姐出不了診了。
“笃笃笃”幾聲将這家丁的瞌睡驚得全無,“有人嗎?有人嗎?”來者是一老婦。
大嘴迅速将雨笠披上,拿了一燈籠開門去了,門一推開外面的冷風冷雨便打了進來,老妪見來了人立馬跪下懇求:“求求娘子救救我家媳婦吧。”
見這陣仗大嘴不敢耽擱絲毫,立馬領着老婦往内院去了,小姐的院子等閑不能進,喊了幾聲将丫鬟喚醒說了情況才囑咐老婦等在一間小屋子,小屋陳設簡單,隻有些桌椅闆凳,牆上無甚裝飾,隻挂一幅字:杏林,這間便是小姐問診的一間屋舍。
婦人打量一番這小間屋舍,小姐便已穿戴好雨笠,原是那王柱嘴大嗓門高,連小姐也早吵醒了。
一張小臉隐于草帽下,薄唇微啟:“走吧,路上跟我細細說說症狀。”
婦人像是遇上了救星,連應着聲出了門去。
雨勢不見減,韓漪不但穿了雨笠,還打了傘給燈籠遮雨。幾經周折,在巷子裡東轉西轉才終于到了婦人家中。
房屋簡單,隻有土石夯的院牆,匾上的“張宅”兩字被風雨蝕得灰撲撲的,門輕掩着一推就開了,韓漪跟着就進去了,此番出門沒有讓丫鬟随行。韓漪出診盡量一人出門,尤其這種緊急情況,一個人反而爽利些。
孕婦已腹痛多時,身下出了不少血。待韓漪進門,孕婦汗已浸透衣襟,家中嫂嫂用熱水擦洗多次汗還是止不住。見血已有半個多時辰,連着去喊周頤清的這段時間已有一個時辰。
韓漪診脈之際,孕婦突然喊着冷,韓漪囑咐老婦和嫂嫂多添幾床被子,大娘和這位嫂嫂不知又從哪裡扯出兩床沒棉花的被巾蓋在孕婦身上。
“早産症狀,今日可有什麼異常?”韓漪摸着脈,看榻上孕婦疼痛不減。
“家裡沒男人,今日洗衣時從井打了幾桶水裡,過了一會兒就開始肚子疼。”張大娘将下午的事一一說了。
“是了,想來是做了重活身上吃力所以才會小産出血。”
“小産,那怎麼辦啊”,張大媽有些慌了,“要緊嗎?”
“我剛剛已經為夫人把過脈了,不妨事”,韓漪走到桌前從醫藥箱拿出紙筆就着油燈寫了副方子遞給老婦,“按這個方子先吃五日,到時還有什麼不爽利的我再調整藥方。”
大娘心下感激,眼看着又要給韓漪跪下,韓漪忙扶住了。
“這都是我應該做的,您不用這麼客氣。”
想起什麼,張大娘突然轉身去床邊的櫃子裡翻找,拿了幾粒碎銀子出來,“家裡困難也就能拿出這些了”,老婦因家裡貧寒有些羞窘,“娘子不要嫌少,先拿着吧,你的大恩大德我們一定牢記。”
韓漪搖搖頭,“要不了這麼多”,然後拿了二文錢,“這些就夠了,我就隻是看個診,剩下的錢還是拿着抓藥讓夫人好好恢複,記得來濟紀堂抓藥。”說罷也不管三人怎麼看穿了雨笠、拿了傘走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