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的初春一向幹燥,中午雖已回暖,早晚卻仍舊很冷。才剛三月,方北就迫不及待地就換下了厚重的大衣,穿上了薄薄的西裝外套。說是年輕人火氣燥,其實是年輕人為了俏凍得跳。
籃球隊訓練結束,方北洗過澡換上白襯衫,來不及穿好外套,一路小跑到餐廳,遠遠就看到簡雲懷裡抱着書站在門口。
簡雲接過方北臂彎裡的外套抖開,皺眉說道:“頭發也沒吹,又穿這麼少,你就不怕感冒?”
方北雖然表情滿不在乎,但還是順從地穿上了外套,并接過簡雲手裡的書,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回應道:“我身體倍兒棒。吃什麼?”
“吃意面,你剛運動完,需要補充碳水。”簡雲走向西式簡餐區,排隊時和幾個學生會的同學打過招呼,回頭就看到跟在身後的方北哈欠連天,忍不住問道:“你昨晚不是和籃球隊去聚餐了嗎?怎麼看着像一夜沒睡似的。”
方北正忙着擺弄手機,随口答道:“昨晚有一家新夜店開業,明生帶我們去的。”
聽到這個名字,簡雲一時默然。顧明生是他們的高三學長,也是校籃球隊的數據統計員,更是老師口中難得一見的數學天才。他與方北、簡雲家境相仿,雖然和方北一樣愛玩,卻仍能像簡雲一樣保持全A+的好成績。
簡雲點好兩份意面,不經意地問:“他今天怎麼沒跟我們一起吃飯?”
不必在三人行時故作友善,隻是他二人像從前一樣的獨處時光,簡雲自然無比珍惜,隻不過面子上還是禮貌性地問了一句。
“他們高三班裡聚餐。”方北接過兩個餐盤,走向老位置。
簡雲照例拿上兩份餐具,裝作随意地繼續問道:“你倆在一起多久了?我都快記不清了。”
“一百零一天。”方北幾乎是脫口而出,擡頭看到簡雲臉上複雜的神情,随即嘿嘿一笑解釋說,“昨天剛慶祝了一百天紀念日。”
簡雲突然覺得盤中的意面索然無味,隻吃了兩口便停了下來,随後遞給方北一張紙說:“AP課程的階段性測試結果出來了了。這是你的成績單和試卷。”
方北正準備把意面的照片發給顧明生,隻是匆匆掃了一眼成績便驚喜地說:“喲,我微積分居然合格了。肯定是沾了顧明生的光,這就叫近朱者赤。”
簡雲不接茬,屈指敲了敲試卷。反問道:“那平時看你經濟學學得挺好,怎麼這次反而沒及格?”
方北正忙着在手機上和顧明生聊天,聽到簡雲的話,頭也不擡地敷衍回答道:“還能為什麼,沒答到老師心坎兒裡呗。”
簡雲翻開卷子,看到一道幾乎沒得分的簡答題,題目要求解釋亞當·斯密的自由市場理論。他才讀了第一句,隻覺得腦袋“嗡”的一聲,一字一頓地和方北确認:“亞當·斯密所謂的‘自由市場理論’不過是一場精心編排的騙局,是資本家用來掩蓋其貪婪本性的遮羞布’……你這是認真的?”
方北聽到簡雲用标準的倫敦RP腔念出自己的得意之作,瞬間熱血沸騰,撂下手機湊到他旁邊,指着卷子上最後一段:“你念這句!這可是全篇的點睛之筆!”
簡雲順他手指移動念去:“隻有通過合理的政策幹預和社會改革,才能實現資源的公平分配,保障勞動者的權益,讓社會真正走向公平與繁榮。否則,我們隻能繼續在這場由資本家主導的“自由市場”騙局中,目睹無數勞動者的血汗被無情地榨取,而那些資本家們則在财富的堆砌中狂歡……”
簡雲讀完,隻覺得哭笑不得。
方北一臉期待地看着他:“怎麼樣,哥們兒寫的熱血不!激情不@”
簡雲微微一笑,卷起卷子拍在他的腦門上:“經濟學,不是政治學。讓你解釋,不是讓你批判,你這明顯跑題了。”
方北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這明明是展現了我批判性思維的深度和廣度。你應該為我感到驕傲才對!”
簡雲挽起袖子,正要和方北好好辯論一番批判性思維與純批判之間的區别。就在這時,他瞥見方北的手機屏幕上突然跳出一張照片。那是一張自拍,照片裡方北正熟睡着,側臉顯得格外安靜。而另一個人則是顧明生。簡雲瞬間注意到,雪白的被子僅僅蓋到男生的胸前,兩人似乎都未着寸縷,場面十分暧昧。
方北的神色瞬間尴尬,慌亂之中手指迅速在屏幕上滑動,試圖将那張照片趕緊滑走。可隔空傳輸功能如同失控一般,一張接一張的照片不斷湧入。簡雲目不轉睛地盯着屏幕——全是内容相似、角度不同的自拍。
方北下意識地擡起頭尋找,目光穿過餐廳,看到坐在人群中的顧明生晃了晃手中的手機,臉上挂着一抹狡黠的笑容。方北無奈地搖了搖頭,嘴角泛起一絲寵溺的笑意,索性将手機随手扔到一旁。然而,當他轉過頭時,卻冷不丁對上了簡雲那如寒潭般冰冷的眼神。
方北連忙滑走,沒想到airdrop卻依舊接收着一張又一張的照片,都是内容雷同但角度各異的自拍。他擡起頭,看到顧明生坐在餐廳窗邊的位置,晃了晃手裡的手機。方北無奈一笑,索性把手機揣回兜裡,轉回頭卻對上簡雲冰冷的眼神。
方北還不知道怎麼解釋,簡雲已單刀直入,聲音中帶着一絲難以掩飾的顫抖:“你們做了?”
方北一愣,顯然沒料到簡雲會如此直白,他的喉結上下滾動,尴尬地微微點頭,随後迅速拉着簡雲到一旁,湊近他耳邊,神秘地說:“感覺和想象得很不一樣。”
簡雲隻覺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可還是強忍着不适,艱澀地開口:“怎麼不一樣?”
方北絲毫未察覺到簡雲的異樣,興奮地說:“就是比看到的片裡還刺激,就比如……”
方北在簡雲耳朵裡描述着無數個不堪的情節,與他曾經幻想過的畫面漸漸重疊交錯,然而主角卻另有其人。他不想聽,卻又鬼使神差地忍不住代入。
“我跟你說,明生不愧是學長,會得可太多了……”方北見簡雲沒有打斷,像是找到了傾訴的出口,越發滔滔不絕,眼神中滿是回味,繪聲繪色地講着顧明生是如何勾人,二人之間又是如何活色生香、旖旎整夜。
簡雲的拳頭越攥越緊,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終于,在方北說到“正題”時,簡雲隻覺胸中的惡心與反感再也壓抑不住,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與地面摩擦發出尖銳的聲響。他腳步踉跄地沖向洗手間,剛推開門就扶着洗手池,将午飯吐了個一幹二淨。
寫一段心理描寫——大概就是,簡雲閉上眼睛,腦子裡全都是方北和顧明生交纏的畫面。他的少年,曾經那個在夏天連和自己接吻都慌張的少年,如今竟和别的男人滾在一起做更加下流的事情。
簡雲的心像是被千萬根針紮着,痛意蔓延至全身。可即便如此,他心底深處仍有個聲音在瘋狂呐喊:他多麼希望,與方北做這些事的人是自己。
如果是這樣,他甘願和方北做比這更刺激、更瘋狂的事,他一定能比顧明生做得更好。
方北緊跟在簡雲身後進來,他抽出幾張紙巾遞向簡雲:“你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我送你去校醫室。”
他伸出手去攙扶簡雲,可簡雲卻像是被突然點燃的火藥桶,猛地一把摔開方北的手,聲音冷得仿佛能結出冰碴:“不用,我就是覺得惡心。”
方北一愣,臉上有些茫然,下意識地重複:“惡心……?你說什麼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