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有行為都是基于聖女身份。
若是她本人,會如何做?
她也不太清楚,好像扮演角色久了,已經徹底融入進去,像被扔進各式染缸中,什麼顔色都有,已經分不清你我。
或許聖女身份做的事,就是她的本心。
也如绮禾所說,她本身就是冷情冷血,卻将一切推給身份。
眼見她兩眼騰起迷霧,晏空玄又問:“今日這事,若是玉纖凝本心,會如何做?”
玉纖凝默了半晌,不确定地低聲說:“我不知……”
好一會兒之後她又說:“但事情無非就是兩種選擇,我做了一種,還剩下另外一種,便是不站出來,不讓绮禾那麼傷心絕望……”
晏空玄蒙笑的眼底微光逐漸斂起。
“可好歹也要給你留處容身之所,雖是機緣巧合,但合歡宗也是你好不容易才有立足之處,不是嗎?”
她垂着眼睫凝着虛空喃喃自語,燭光映出小片扇形陰影落在白皙面頰上,幾縷微卷的發絲順着鬓邊垂下,安靜躺在纖細的頸上。
晏空玄抵在眉骨有節奏輕敲的手指忽而停下。
燭光閃動,在他黑目中上下跳躍,也映着玉纖凝的半張嬌顔。
祠堂内好半晌沒有動靜。
玉纖凝漫吸口氣從神思中退出,擡了眼,恰好撞入晏空玄黝黑深邃的瞳中。
四目相對,前者又是聖女腔調輕蹙眉頭:“屢教不改。”
後者則不疾不徐地收回眼,視線落在她身上鮮亮的紅裙上。
他不喜歡紅色,甚至可以說是厭惡。
生殺場中幾乎日日見血,以至于他看到紅色,鼻尖就會有記憶般的自動跳出那股腥臭味,将他強行拽入修羅場中的記憶。
若非玉纖凝有用,他不會主動靠近。
他收了眼,半打趣地說:“聖女今日穿着倒是挺順眼的。”
玉纖凝垂眸掃一眼衣裙。
這分明是她素來穿的顔色。
“沒什麼事你就走吧,我要繼續抄了,待會珠兒也該回來了。”
“我還有事,”晏空玄還是不肯走,将她扯到身前的卷宗推開。
“你是想我抄寫不完再被夫人宗主處罰嗎?”
“你三日後完婚,以後這合歡宗還要指望你,他們不會為難你的。”
玉纖凝直直看着他,抿唇不言語。
晏空玄倒是有眼色,将臉上那股輕佻勁兒收了三分:“我就說最後一句。”
“說。”
“聖女在宗主、夫人弟子跟前做聖女,在蕭長風跟前做未婚妻,日後若隻在我跟前,可否做回玉纖凝?”
暖色燭光将他眉眼幾分銳氣桀骜柔和,還是先前那股打趣的口吻,但仿佛多了點别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又好似隻是光影作怪。
“這世上,總該有一個人知道真實的你是何模樣,不是嗎?”
玉纖凝反問他:“那你呢?這世上已經有人知道真實的你是何模樣了嗎?”
晏空玄複要言語,鼻尖卻突然傳來十分淺淡的血腥味,是随着風從遠處飄來的,不過瞞不過他。
早些年可是每日都能嗅到的味道,但凡有一日這味道淡上三分,那對于他來說都是值得紀念的好日子。
長期處于那樣的環境,鍛煉出他狼的性子,也有狼的嗅覺。
血液很新鮮,混雜着符紙燃燒的煙火味——召物術。
晏空玄眼底一閃而逝的輕蔑,這等不入流的小手段他早司空見慣,不過又一個上趕着找死的罷了。
他從腰間摸出一粒圓潤的玉石骰子,瞄了一眼她手臂傷痕,“賭一把,你若輸了就答應我。”
“可若你輸了呢?”
晏空玄扯唇笑了,指尖轉動着那枚玉石骰子:“我若輸了,你想我走,我立刻就走。”
“怎麼賭?”
“簡單,比點數。”
“誰先?”
“可以你先。”
玉纖凝看他一眼,直接從他手中接過骰子,随意在桌案上一抛,骰子骨碌碌轉動,最終六點朝上。
“手氣不錯。”晏空玄說。
“你輸了,走吧,我要繼續了。”
“輸?”
晏空玄也不多說,隻是輕笑一聲,将骰子重新拾起,兩指輕搓,骰子在空中漂亮旋轉,落在桌案竟不來回跳躍,隻定在一個點飛速旋轉。
兩息之後,晏空玄一手輕拍桌案,啪的悶響,旋轉的骰子霎時停下,竟然一分為二。
一面六點,一面一點。
“七點,”他稍稍偏頭示意玉纖凝看仔細,腦後高束的馬尾垂落在肩,“沒輸,險勝。”
順勢大手一撈将玉石骰子收起,掌心靈光明亮,再攤開手,骰子已然恢複原狀。
玉纖凝見狀眼底浮上點點怒色:“這是耍詐,算不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