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空玄嘴裡慣不着調,戲谑人也是常有的事,說的話隻可信其三分。
玉纖凝分明心裡這樣念了無數次,但還是不由自主的在烏紅月色下踏出房門,遊魂一樣往前走。
一路上腦海中想的全都是晏空玄說的“抽心”之類荒唐的話,等再回過神來,耳畔已然流水聲叮咚。
水面折射着烏紅幽明的光,略微晃眼,倒映着一道瘦颀的白影,魚兒從池底浮至水面,吐出的透明泡泡炸開,激起漣漪将那白影一圈圈暈染模糊。
她順着光影往上看。
暗朱色的夜幕,沒有多餘的星子,隻有一彎窄月,較往常明亮。
男人坐在假山石頂,手肘撐在膝上,那幽暗的朱色月華鍍了他滿身,荷花袍上的暗刻紋洇出,不再潔白出塵,似污了血透着幾分詭幽。
他腦後銀色發帶被風吹得與發絲齊飛,看不到臉,隻瞧見寬肩窄腰的背影與萦繞在他周身漫天的黑暗,如隐在暗處蟄伏,随時準備一躍而出的獸。
而玉纖凝像是誤入這獸領地的獵物。
她交疊在身前的雙手略微收緊,腳下不着痕迹的後退,才将一動,男人似是有所察覺般扭頭。
看清來人是誰,他眼底冰冷鋒芒如雪遇驕陽迅速融去,舒眉勾唇,沖她“喲”了一聲打招呼。
他略微側着身子,暗紅的光照亮他眉眼,舒展噙笑,額前幾縷散碎發絲随風晃動,與往日無甚不同。
周遭萦繞的緊繃壓迫感不知何時散去,好似從未有過,讓人覺着曆經一場幻覺。
“現在才到,我還以為聖女不會來了。”
他腳下輕點,随意從高處落至玉纖凝面前,看她腳下往後退了半步,輕挑眉梢,“還是說……聖女來了又反悔,想偷偷走?”
玉纖凝不答話,垂着眼簾也避免跟他視線接觸。
“沒關系,突然那麼說難免會有人覺得離譜,聖女是去是留,皆随意。”
晏空玄靜靜候着她回話,半晌不見動靜,他扯唇一笑,活動了下略微僵硬的身子:“時辰不早,我回去休息了。”
轉身腳下才邁出一步,身後傳來女子嗓音。
“等一下。”
晏空玄并不着急回轉過身,隻唇角微不可察地朝上勾了勾,一副早有所料的模樣。
“既然來了,那便聽一聽吧,”玉纖凝說。
“隻是聽一聽的話,那我勸聖女還是别了,以免聽了之後感覺世界崩塌,一時難以接受。”
晏空玄作勢又要走,衣袖卻倏而一緊被人拽住。
他垂眼順着那白皙纖長的手指往上看,落在女子安靜淡然的眉眼。
她說:“我想知道,勞煩告訴我。”
晏空玄将袖從她手中抽出,理了理袖上褶皺,慢悠悠道:“聖女可曾聽聞……八重鎖靈咒?”
*
與晏空玄交談之後,玉纖凝一夜未眠。
他的話音還清晰在耳側:“若聖女需要,我可以幫聖女擺脫困境。”
困境。
她不懂晏空玄為何用這個詞兒。
雖然在合歡宗她常年居住在獨立的宮殿院落,鮮少有人來,那些個弟子也并不将她放在心上,但是蕭山跟賈青黛待她是好的,所有資源都在往她身上傾斜。
她記憶裡從沒有蕭山亦或者賈青黛對她紅臉的時候,離珠也說了,宗主跟夫人将她撫養長大,是當親女兒看待的。
怎麼也跟困境夠不上半點。
心中又道了聲“他的話信不得”,重新翻出發帶,欲将剩下的三分之一完成。
可被壓下去的念頭,總是跟星星之火一樣在腦海深處跳躍,她稍微凝神就會出來晃一下亂她思緒,連針腳都錯了兩處。
“聖女,蘇葉姐來了。”
心神不甯時,外面響起敲門聲。
玉纖凝放下手中物事起身開門。
離珠略微側了身子,露出蘇葉纖細卻筆直的身形。
她與蘇葉接觸很少,隻是這幾日蘇葉代賈青黛傳話,她二人見面次數這才多了起來,怕是超過以往兩年的見面次數。
玉纖凝對蘇葉的印象也很淺,隻停留在外表。
記憶裡她是個高山之雪般冷豔的美人,眉眼依稀有幾分鋒銳的攻擊性,一看便是很優秀、很有能力的女子。
相比她這種淡泊人僞裝出來的威嚴,蘇葉這種不怒自威的類型,更有說服力,也更讓弟子們信服。
老實說,玉纖凝覺得蘇葉更适合做聖女。
興許因她是蕭長風喜歡的人,玉纖凝今日格外留意她。
倒不是嫉妒或者其他,她這空心的身子生不出那意思,即便不空心,她也不會,她對蕭長風沒有男女之情。
隻是好奇,就是知道朋友有了心上人,好奇他喜歡的人是什麼模樣。
蘇葉今日穿着粉白的荷花裙,腰間束着一條櫻粉的絲帶,柔弱的色彩穿在她身上隻柔不弱,察覺到玉纖凝視線,便直勾勾的迎了上去。
“我身上有什麼不妥嗎?聖女。”
玉纖凝又看她眉眼。
果然還是跟她記憶裡的一樣,鋒銳賽雪的美人臉。
“沒有,”又習慣性的在外人面前撐起聖女的姿态,玉纖凝問:“有什麼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