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了。
那群坐在地上的人聽到聲音,紛紛擡起頭,看見九尺潭的老闆娘聶小裳和夥計東來站在門口。
一個年輕小生緩緩站了起來,也許是坐久了,膝蓋發軟,扶着大腿望向聶小裳,表情中滿是獲救的喜悅。
一個,兩個,三個……
站起一片人,那邊的一片也站了起來。
“九尺潭……九尺潭開門了。”
“九尺潭開門了!”
陣陣腥臭傳來。湧上來的人群刹那間将九尺潭的大門圍得水洩不通,無數個或紅或綠的麻點蜂擁而來,仿佛收緊的馬蜂窩,下一秒就會飛出成群的災難。
東來連連後退,不自覺地将大門關了關。聶小裳把他拂在身後,擋在門口。
男男女女,還有婦女抱着小孩,他們臉上雖然難看,卻都帶着笑,谄媚的笑。
聶小裳從中發現不少老熟人,常去玫瑰園買點心的幾個大嬸,定期來九尺潭開藥的一些老者,附近幾家店裡的夥計……
那名三天兩頭要給聶小裳說媒的柳嬸站在人群後頭,高高揚手道:“小裳!小裳!總算等到你們開門了,謝天謝地,菩薩保佑!”
“老闆娘,快幫我們看看吧,我們身上長的都是什麼呀?”
“難看也倒罷了,很癢啊,癢得一夜睡不着。”
“是啊,老闆娘,聽說九尺潭的神醫治這個很拿手,我們都排了一夜的隊,快幫看看吧。”
聶小裳眉峰一凜:“聽說……你們從哪聽說的?”
“哎喲你就别謙虛啦。昨天九尺潭關門,别的醫館我們都去過了,看不了,都說隻有九尺潭能看。”
有人恭維道:“我就說吧,看疑難雜症還得是百年老字号,那些小家子醫館沒用的!”
聶小裳可以肯定兩件事。一是這些人并不知道他們的病目前來說,是不治之症,以為就是鼓個較為惡心的包而已,九尺潭能治,無非花些銀子的事。
二是,同花醫館、悅東家等幾家醫館又以此事為機,勾結起來擠兌九尺潭,把感染的人故意引向九尺潭,九尺潭治不了被群起而攻之,混亂中還能趁機讓九尺潭所有人感染此病。
一箭雙雕。實在歹毒。
聶小裳定了定神,剛要開口,二熊睡眼惺忪地從後面走出來,胡亂抹一把臉醒神,忽然看見門窗上高高低低、層層疊疊擠了無數張鬼臉,吓得仰頭摔了一跤。
昨天還好好的,怎麼一夜之間多出這麼多“韓祿鄉”,二熊抓住一隻桌腿,聲音都變樣了:“你們!你們……媽呀……!!!”
空曠處聲波動,那群人被二熊超乎尋常的反應吓得一怔,仿佛以二熊為鏡,照見了自己的模樣,左右看看,忽然都安靜了。
安靜之後,騷動聲漸起,人群的情緒明顯開始波動。
有人不安道:“老闆娘,怎麼不讓我們進去,不是開門了麼?”
“你們什麼意思,我們是鬼嗎,一點醫德都沒有,别家醫館也沒吓成這樣。”
“是啊,一點不尊重人。”
“喂,我們是來看病的,時間到了,讓我們進去。”
“那名叫落櫻的女神醫呢,我們找的是她!”
人群後方傳來一身暴喝:“開門!再不開門我們就沖進去,砸了這家醫館,什麼老字号,呸!”
說這話的也是相熟的,正是隔壁悅東家的頭号夥計胖春。
胖春橄榄型的腦袋上果然也長了十幾個大包,鮮紅鮮紅的像要往外滲血,兩隻眼睛仿佛熬了三天大夜,血絲密布,瞪起來更加兇狠。
人群被胖春點燃了,往前湧上兩步,虎視眈眈地壓過來。
九尺潭内,董澈、二熊三熊等人心猛地一揪。這樣沖進來,病沒看好,九尺潭所有人也要被感染,一個都跑不了!
聶小裳站在門前,微微一笑:“我又沒說不給看,你們急什麼。”
“那你是什麼意思?!”
聶小裳循循道:“這個病是傳染病,你們知道的。這麼多人在街上一走,再來醫館一坐,病還沒看好,又感染了那麼多人,我九尺潭再有能耐,也拿不出那麼多藥啊。”
衆人靜了靜,想想也是。聶小裳道:“我有一處地方,專門收容各位集中救治,不要回家了,萬一再傳染給家裡人更不好。”
胖春粗聲道:“繞了半天,你們九尺潭到底能不能治?”
“對!給個準信,别兜圈子了!”
聶小裳笑道:“當然能治。别家醫館不都說了嘛,隻有九尺潭能治,你們還有其他去處嗎?”
聽了這話,門外衆人終于緩了口氣。一炷香的功夫,聶小裳親自将他們安置在城外自己的農莊中。
昨日她回農莊時,為了以防萬一,已将農莊打掃一遍,以作臨時收容所,沒想到這麼快就用上了。
午時,攬翠園。
二熊說得沒錯,事辦得也漂亮,經他那張嘴四處一宣傳,果然今日街上的人少了足有一半。
往日這個時辰,攬翠園必定高朋滿座,樓上樓下一片喧嚣,今日卻隻在樓下開了一些散座,零零散散坐了幾桌人,都在談論瘟疫的事,樓上的雅間全部放空。
對面的青龍酒家也不例外,急得老闆兩口子派了幾個漂亮姑娘,穿得花枝招展向路人搔首弄姿,不知道還以為是個以酒家包裝而成的窯子。
聶小裳一到,祝興隆就慌慌張張迎了上來:“聽說早上好多人把九尺潭圍住了,沒事吧?”
聶小裳一面往二樓走一面戲問:“你問的是誰?”
祝興隆磕了一下,道:“當然是你們所有人……了。”
聶小裳扭頭道:“你的臉怎麼紅了?”
祝興隆立刻正色,冠冕堂皇道:“天氣太熱了。”
聶小裳道:“落櫻好着呢。怪不得董澈說你見色忘義,判斷準确。”
祝興隆嗤道:“他?沒一點自知之明,他比我還見色忘義好吧?”
聶小裳很少來這種繁華腹地大吃大喝,但凡出去都是在忘憂閣喝喝茶,開開玩笑。今日邀了這麼多老闆,事情必定非同小可,祝興隆特意叮囑給他們留了二樓最大最豪華的那間雅間。
此雅間在頂西頭,地處轉角,驕人巷左、右、前三個方向一覽無餘,從路面上看既奢靡又厚重,正是霍某人常被生意夥伴“圍攻”的那個房間。
此時正值中午,窗戶虛掩,廳内點了幾串小燈,略顯神秘。
田蜜芽、黃西銀、博裕醫館的侯掌櫃和康樂醫館的秋掌櫃已到位,還有其他幾家醫館的掌櫃,一群人圍着田蜜芽竊竊私語,聊得正在興頭上,看見聶小裳進來,清清嗓子,頓時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