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來到大隊部堂屋辦公點,林勇正和幾個生産小隊長議事。
她便坐在石階上等着,聽到有人喊,與趕着到田裡的表哥打了個招呼,才起身入内。
林勇起床忙到現在都沒停過,累得夠嗆。
擺手讓昭昭坐下,灌了半缸甜茶,喘了口氣,才說道:“今年有了知青,隊裡也可以争取工農兵大學的名額,你好好幹,至多明年,便回省城讀書去吧。”
昭昭猜過表舅會說什麼,但沒想過是這茬。
她昨天才剛來呀,怎麼就操心起她回去的事了?
昭昭不好直說明年恢複高考,工農兵大學文憑的含金量驟降,隻清清嗓子,斟酌地開口。
“目前招收的學校專業都不太适合我,我想再看看,有合适了,再考慮回城讀書。”
讀書還要挑學校?林勇不理解,以不贊同的目光瞅着昭昭,“在秧田累了半天,還沒怕?”
昭昭無奈地攤手道:“怕呀!村裡人人都怕,還不是得幹?連陳阿婆都吃得下這份苦,我這個好手好腳的年輕人也不能退縮呀。”
林勇怔了許久,眸光帶着笑意,表情卻嚴肅地指了指外甥女。
“你阿爸阿媽是怎麼養的,把你這小姑娘教的油嘴滑舌的。”
昭昭隻得‘嘿嘿’幹笑幾聲。
林勇也不是膩歪的性子,這事暫且翻篇,隻等以後和堂妹妹夫商量過再說。
“以後中午晚上兩頓,你帶梨花回家裡吃吧。”
昭昭帶着小輩腼腆的笑婉拒,“我兩人在老宅開火容易,想吃什麼就做什麼,也好偷懶哩。”
被接連拒絕了兩次,林勇太陽穴的青筋直抽抽,叫罵道:“咋啦?大舅還養不起你們兩個小姑娘了?”
“不是這意思啊,老同志怎麼氣性這麼大了?”昭昭怕把人氣出好歹,舉起草帽給他扇風。
林勇放下搪瓷缸,瞪着眼睛問:“那你什麼意思,說明白了!”
昭昭聽林同志提過,表舅是個面惡心軟的濫好人。
在村子忙碌半輩子,雖說脾氣暴躁,但哪個有難處了,他總是出錢出力,費力不讨好的活沒少幹。
村裡人都知道他的性子,大事小事都愛來尋他。
選上大隊長以後,這種事情就更多了。
他看不得人求到跟前,安了心、全了名聲,卻顧不上家裡。
得虧娶了趙豔這樣能幹的媳婦,把家裡上下操持得妥妥帖帖,日子才勉強過得下去。
林同志看在眼裡,知道因堂哥這個凡事都愛大包大攬的脾性,嫂子沒少受累,對外的豁達不過是為了丈夫,生生把苦楚往自己肚裡咽了而已。
因而林同志才會千叮咛萬囑咐,讓她切勿太‘懂事’,心安理得由表舅來照顧。
昭昭思忖過,她隻是小輩,不适合教訓表舅,和長輩談論顧家省糧的道理,便避開糧食的問題,隻論自身。
“我不是和大舅生疏客氣,在家開火圖的是方便,也是自在。”
林勇聞言,皺起顯老的面孔,盯了昭昭片刻。
方便、自在?
外甥女在家裡吃飯有什麼不自在的?
他突然意識到還有個宋家小丫頭,也想起昨晚媳婦說過,外甥女對宋家丫頭過分上心了。
當時他沒多想,這會兒也不由琢磨起這事來。
外甥女瞧着脾氣軟乎,實則是個胸有成算的人。
堂妹雖沒有直說,但下鄉這事顯然家裡不贊同的居多,是拗不過小姑娘才應下的。
外甥女折騰這麼一出,到了大隊連老宅都沒回,着急忙慌便到陳家接人,這眼下連家裡都要疏遠了,根源似乎都出在那個古怪的夢上。
林勇狐疑地盯着昭昭,沉聲問:“你不要工農兵大學的名額,不會是為了梨花那孩子吧?”
昭昭的心咯噔一下,連忙否認,“不是!這和梨花有什麼關系了?”
“說實話!”林勇不信她。
在審視的目光下,昭昭頂着壓力,輕歎了口氣,老實巴交地瞅着表舅。
“真的沒關系!我就是不喜歡這幾個推薦的學校,想等着有一日、或者高考能恢複了,可以上自己中意的大學讀書。”
林勇緊繃的面色舒緩了些許。
梨花再可憐,也不是他們林家村的人,作為大隊長至多是勒了褲腰帶省些口糧、多幫襯點罷了。
可這份憐憫在族裡小輩面前卻不值一提,若當真影響了外甥女的前程,他再是不忍,也需得狠下心腸把人送回宋家的。
至于外甥女的那個夢,和所謂的救命恩情……
林勇想了又想,雖說應付宋家族人麻煩了點,還是決定接下此事,語氣溫和道。
“你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姑娘,再喜歡梨花,一直留在身邊對名聲也是不好的。讓大舅找找,如有合适的好人家把梨花過繼了,這對她來說,才是真正踏實的日子。”
昭昭眉眼微動,攥着草帽的指節有些泛白。
她知道,要是連大隊長林勇這一關都過不了,她遲早會失去梨花的。
好人家?不!
她不相信别人。
昭昭上前一步,直視表舅疲憊的眼睛。
“把梨花過繼到我名下吧。”
“什麼?你說啥?!是你昏了頭,還是我耳朵出問題了?”林勇難以置信,甚至用粗糙的手指扣了扣耳朵,想把聽到的混賬話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