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盈道:“我原本瞧着表嫂是個溫吞的性子,雖有些小家子氣了,可這樣的性子至少不至于挑撥出是非來,可不想……背地裡竟也能做出這般事情來。”
又歎了口氣道:“表哥向來很是孝順,他今日這般忤逆,又事事維護着表嫂,唉,隻能說表嫂實在是厲害的,能将夫君教成這般,若我能有她十之一二的本事,也不至于連夫君在外頭養了外室都渾然不覺。”
說着,又掉了幾滴眼淚。
王氏又安慰了她幾句,無非說了些踩着紀蘿捧着她的話,才算止住了她的眼淚。
午間,王氏向來有午憩的習慣,王玉盈侍奉着她睡下之後便回了觀荷院。
貼身侍奉的婢子凝芳上前低聲道:“姑娘安排去袁家的人傳了消息回來,說是那袁慶生驟然受了這般打擊,這兩日都是渾渾噩噩的,連生意上的事兒都不上心了。”
從離了袁家,王玉盈便令她隻喚自己姑娘,凝芳雖覺得有些古怪,但好在很快适應了過來。
王玉盈輕笑了一聲,“由着他去,他既是當真将那母子二人接回了家中,這樁罪名便定死在了他身上,任憑再如何解釋也說不清了。”
王玉盈初捅破此事之事,袁慶生是無論如何也不願相信的,可她特意做了安排,在那碗滴血驗親的水裡頭稍稍動了手腳,眼見裡頭兩滴血融于一處,袁慶生便是再不願信也隻得信了。
那日之後,便将那母子二人接回了家中。
如此,便坐實了這事。
凝芳遲疑着看了王玉盈一眼,頗為不解道:“為何……為何姑娘偏要與那袁慶生和離呢?”
這個問題其實她從王玉盈着手安排離開袁家之事時就想問了,隻是一直不曾尋到合适的機會。
這會兒卻是再忍不住問出了口。
她自小跟在王玉盈身邊,王玉盈嫁入袁家時,身邊陪着的婢女也唯有她一個。
她一直以為自己足夠了解自家小姐,可最近這些時日所發生之事卻頭一回讓她覺得眼前人如此陌生。
與從前那個小姐幾乎是全然不同了。
王玉盈眸色微微一沉,片刻後,她轉眸看向凝芳,“是他自個做錯了事,不是嗎?”
凝芳猛然撞見王玉盈的眼眸,眼底那帶着威脅意味的冷意讓她醒過神來,她不敢再問下去,隻慌忙垂首應道:“是。”
王玉盈擡手令她退了下去。
屋内之餘下她一人,稀疏的陽光從窗縫中照進裡間,将裡邊的昏暗散去了一大半。
可她周身,卻依舊沉浸于暗色中。
沒人知曉,她其實重活了一世。
上輩子,她執着嫁與袁慶生,确實與那人一同過了數年的富貴日子。
而袁慶生也當真是很好的人。
那幾年間,袁慶生對她幾乎傾盡所有,她也為他誕下一個孩子,雖是女兒,可袁慶生滿心滿眼唯有她一人,從不曾提及過納妾之事。
甚至因着親眼見她生孩子之時受了不少苦楚而自顧自喝下了絕嗣的湯藥,抱着她說往後再不讓她受這般苦。
而若是旁人問起,袁慶生便隻道是他自己的緣故,連流言蜚語,也盡數幫她擔下。
彼時,她心裡也是感動的。
可惜這樣的好日子卻并未長久。
袁慶生在數年後被牽進了一樁謀逆案中,有人拿了确鑿的證據證明袁慶生曾為謀逆一黨供給錢财,天子仁慈,隻判了流放之刑,可王玉盈這些年來一直被袁慶生嬌養着,幾乎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怎會吃得了這種苦頭?
即便袁慶生拿出了所有私藏的銀子央求那些差役對她好些,她也依舊覺得煎熬無比。
終于有一日,她艱難吞咽着手中那半塊饅頭,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條回上京的道路,任憑一旁袁慶生與她說什麼也未曾回應。
——其實她已經很久沒有與袁慶生說過話了。
她心裡怨着袁慶生,覺得是他将自己置于這般境地中,便再也不肯與他多說一句話。
那天夜裡,她借着去如廁的由頭倉皇失措地往那條她看了千萬次的道路跑去,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處,能去往何處,心裡唯有一個念頭,便是要逃離這兒。
去哪裡都好,她要逃離這兒。
差役很快覺察出不對,他們大聲呼喊着,點了火把沿着道路搜尋。
王玉盈不知道她最後是否被那些差役找到,因為她實在太恐懼了,在稀薄得幾乎被黑暗吞沒的月色中一腳踩空,跌進了一處斷崖。
那斷崖其實不算高,隻是她運氣差了些,頭正好磕在了一塊尖石上,疼痛感襲來,她很快沒了氣息。
其實運氣也不算很差,因為她再睜開眼來,發覺她竟是回到了嫁與袁慶生的第三年。
彼時,她才懷上袁慶生的孩子,甚至還未曾來得及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