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城内,金九毫不費力就打聽到金家金鋪位置。
暖春季節,街上人來人往。
快到正午,金九也不急着去金鋪,拉着宋十玉去附近酒樓吃飯。
選了個靠窗位置坐下,金九擡頭透過栗子殼色的窗台往外望去。
雨後積水長青苔的瓦片生出了幾根嫩芽,如停留在頂上的流螢,随風晃動嫩葉。随着叫賣聲響起,一大股濃霧升起,白白朦朦,将不遠處的一切籠入模糊中。
視線往下,随着年深日久使用,攤販面前青竹籠屜在熱氣蒸騰中被熏上新鮮臘肉般的棕褐色。才剛出籠便有人圍過來買包子饅頭,攤販不慌不忙應着,用油紙替他們包好。
金九食指點在飯桌上,眼睛盯着那堆白白胖胖的大包子,個個餡大皮薄,散發着肉香,尖尖上還用紅曲點綴紅梅似的紅點,宛如冬季在雪球上安的紅豆粒。
她沒忍住,招手道:“店家,有啥餡的啊!”喊完,她側過頭問宋十玉,“吃不吃包子?”
“不是吃飯嗎……”
“都一樣。”
攤販喊道:“姑娘,有紅豆沙餡、芝麻餡、肉餡、酸菜餡……”
“鹹的兩個!甜的兩個!”金九懶得再聽,直接道,“多少錢?”
“肉的三文,甜的兩文,共九文,您給八文就行。”
“好,給我送過來。”
一來一回,四個包子到手。
攤販穿過熙熙攘攘人流,将包子遞入窗台内。
金九剛要給錢,宋十玉卻先她一步,将那些圓銅色放入攤販手中。
“好嘞,謝謝,姑娘您真有福氣,夫郎這麼漂亮。”攤販自以為是誇贊,美滋滋地拿着銅錢回到對面繼續叫賣。
金九:“……”
不會說話少說話行不行?
她尴尬地望向宋十玉,清了清嗓:“抱歉,他亂拍馬屁。”
宋十玉不介意,反倒不知為何,莫名覺着……
有些合适自己。
夫郎這個稱呼,從未有人這麼喊過他。
“說好了啊,這幾天必須把這十兩銀子花出去,不然會帶來黴運。”金九說完,将手中打劫來的錢給他一半,“你去買點蜜餞果子之類的,跟澹兮她們上路可辛苦了。”
宋十玉默了默,卻并不伸手接。
此時小二正好過來上菜,三菜一湯,還有兩碗米飯。
刻意叮囑過的清淡菜色沒有呈現焯水後的蔫巴,未見油星,卻色香俱全。
“客官,請慢用~”小二笑道。
金九随手丢了一吊錢作賞銀。
看着小二點頭哈腰離開,宋十玉這才開口:“金甲……讓我跟你走。”
雖嘴上說是讓他考慮,實際是告訴他,她們不會帶着他上路。
金九動作頓住,疑惑道:“她親口與你說的?”
宋十玉搖搖頭,将金甲話原原本本重複一遍。
金九仔細思考金甲兄妹二人透出的訊息。
兩個月,不用再服藥。
澹兮已經在為這次分離做鋪設。
金甲會跟着自己走,因為她雖是澹兮親妹妹,能插手族中管理事宜,甚至新地方也是她挑的,卻主動退出,意在告訴衆人她不屬于族内,她不會留下。
那次金甲說夢話,金九自然也聽到了。
小小年紀就想着當女官。
挺好,能向上走。
從官、從政、從權,去搶奪男人的生存空間,才能争來話語權。
金九是這麼做的,她自然而然希望路上有更多女子與她同行。
帝君已經違背人倫綱常,敢用殘酷手段上位,替她們邁出第一步,她們為什麼不跟随?去争史書上的一個名字也好。
宋十玉不知道金九開始發散思維,隻知道她眉頭越皺越緊,眼神渙散,似是在想如何委婉拒絕他。
他攥緊衣袖,忍住又被丢下的難受,輕聲說:"抱歉,我給你添麻煩了。若是不方便,我可以離你們遠些,在附近暫時租個屋子,你們做什麼我都不會過問,但有危險,我可以當你們的護衛。"
"你今年幾歲?"金九問出了個不相關的問題,然後道,"其實不是不能帶上你,但你身世成謎,我隻知道你曾在金玉樓呆過,其他我一概不知。要是一起同行,你總該告訴我,你的基本情況?"
宋十玉知道她在顧慮什麼,将自己的牌符文書解下,放到她面前:"這是我的身份證明。我知道你有事要做,不能告訴别人,我不會成為你的阻礙。我可以替你殺人報仇、亦可替你做些不方便出面的瑣事。我身上有纏絲蠱,隻你與巫蠱師知,你哪日覺出哪不對,立刻就可以殺了我。"
不僅是立刻,還會死狀可怖。
澹兮會告訴她,纏絲蠱的緻命處。
相當于從頭到尾,他的命都暴露在日光下,凡是知道的,都可以任意拿捏。
金九沒有動他的牌符文書,她知道這玩意能造假,她現在的牌符就是假名。
審視的目光逡巡在宋十玉身上,越看越覺着自己撿到個寶。
身手不錯,以前絕對當過殺手刺客一類的黑職。
長得不錯,能當花魁的能差到哪去?
似乎還挺知書達理,善解人意,最重要的是……
金九喜歡他的分寸把握,剛剛好好,不會讓人覺着過分冒昧。
宋十玉任她打量,手心逐漸冒汗。
這種緊張感好久未曾有過,她不看自己的牌符文書,是不想要他嗎?
他不是非要跟着她,隻是澹兮若安頓完族中事務回來,絕對不可能特意來找他。
所以金甲才會說,讓他跟着金九。
她要是真的拒絕……
自己要怎麼樣才能不像個浪蕩子,既能保持距離,又能不跟丢呢?
在宋十玉胡思亂想之際,金九拿起牌符看了眼。
啧,若要是真的話,這人居然比她大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