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冷雨紛紛。
一匹疾馬馳過,泥水濺射成滴。
馬背上的人穿着蓑衣鬥笠,辨不出身形,隻從執鞭的手看去,骨架纖細肌膚瓷白,像女子之手。
像是有急事要辦,風雨無阻地趕了半日路程,直到路過一處酒肆這才停了奔波。
在偏棚系了馬,解開蓑衣拿下鬥笠,露出了一張賽雪欺花的明豔容顔。
不遠處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店家愣了愣。
這大雨天出行人本就少,更沒想到能看到如此盛顔。
反應過來後立刻起身,堆笑,熱切詢問“客觀,需要點什麼?”
女子腳蹬馬靴腰懸長劍,除卻面容,一身行頭粗看尋常,可那一身绛紅勁裝,布料一看便是上好的錦緞,即便此時天色暗淡,細瞧卻依然能看到暗色花紋。
分明是富貴之人,行走儀态卻絲毫也不像閨閣女子般蓮步輕移袅袅婷婷,反而執着馬鞭,大馬金刀地闊步走來。
店家趕緊擦了擦長凳,又去倒茶。
“店家,切二兩鹵牛肉,再來一壺……”雲禧坐下,揚眉說到這裡時卻頓了頓,畢竟喝酒這事要是被江遠侯府的人看到,免不得又會告到母親那裡。
她幼時丢失,一年前也才被江遠侯府尋回,在此之前她一直和養父母在江湖中浪迹。
初見,親人們待她都尤為和善,她也是感動至極暗暗發誓一定要好好照顧家人。
誰知第二日母親就發現她滿頭大汗竟然一早在練劍,她蹙着柳葉眉勸道:“雲禧,以後萬萬不要再練劍了”
雲禧一臉不解“為何不能?”
母親勸誡道“有辱門楣,身為女子要安分守己學學針黹女紅,萬不可如莽夫一般舞刀弄劍,粗魯野蠻難得大雅之堂。”
養母死後,養父開了一家镖局,走南闖北賺銀子養她。
南邊倭寇作亂,北邊突厥搶掠,路上亦有匪患擋路,處處是艱險,若不是一身武藝傍身,養父又靠什麼養她?她如何能護得住自己,隻怕早已成為一堆枯骨。
她過去的十七年在親生父母口中成了最不堪的鄙夷,她怎能忍得住,拔高聲音駁了回去。
矛盾便是從此開始。
“客觀,這燒刀子可是有些烈……”店家有些猶豫,見她獨身在外提醒道“要不試試陽春雪?這酒溫和許多。”
“謝謝你。”雲禧知他好意“你放心,我酒量極好。”
她揚眉一笑,頗為自豪“莫說一壺燒刀子,就算兩壺喝個底朝天也不在話下。”
英氣淩雲,豪爽不羁。
如驕陽撕裂此方陰濕天地。
店家臉色一紅,匆匆轉身。
很快,酒菜端上了桌。
黃昏落盡,雲禧在城門快要落下時終于入了城。
她騎在馬上,掃了一眼城門邊的守衛。
此次她是悄悄出門,一入城,定然有人立刻去通知江遠侯府。
想到回去後必定會看到一張張失望至極的眼神,雲禧攥了攥缰繩。
“駕……”想到這裡,雲禧不再猶豫,夾緊馬腹朝淮淩王府奔去。
她滿腔熱血,懷揣着千裡求來的珍寶,恨不得立馬見到心心念念的男子。
沒想到,半道卻被蔥頭給截了下來。
蔥頭當初是個小乞丐,不小心踩髒貴人的鞋子差點被對方随從揍個半死,她路見不平救了下來,自此之後就為她馬首是瞻。
“老大,淮陵王不在府中。”蔥頭機靈地說道“我就知道你要過來,可苦等好幾日了。”
雲禧笑着拉住馬,從褡裢裡掏出了一柄短刃扔給蔥頭。
蔥頭喜笑顔開地接住,剛說了聲‘謝謝老大’,就聽雲禧問道“那他在何處?”
一聽這話,他臉色頓時變得憤憤不平“自從你離了京,淮淩王就常常在九歌坊飲酒作樂,甚至……”
“他去九歌坊?”雲禧聲音都控制不住地一揚,看蔥頭支支吾吾的模樣她問道“甚至什麼?”
“老大……”蔥頭猶猶豫豫,眼神躲閃“要不我還是不說吧?”
“快點。”雲禧卻明顯沒有任何耐心。
她語氣不爽,神情不善。
蔥頭縮了縮肩,小聲說道:“有傳言說……王爺要給宋绮羅姑娘贖……贖身,我還看見外面的院子都安置好了。”
話音未落,馬兒陡然發出一聲嘶鳴。
淮林王這是要養外室?!
“嗳……老大……”蔥頭擔憂的話還沒說完,就見雲禧已經地架着馬風馳電掣般離去。
雲禧沖到九歌坊的時候自然被不客氣地攔了下來。
口袋裡不遠千裡渾身是傷求來的硯台重若千斤,如一口大山壓着胸口,她自然沒有一絲耐心,正欲抽劍硬闖,卻見旁邊攬客的女子花容失色表情驚懼地盯着她。
見狀,雲禧深吸了一口氣,收刀上馬,行雲流水地架馬離去。
她來時如風,去時也如風。
絲毫不拖泥帶水。
急匆匆趕來的蔥頭滿頭是汗,撐着膝蓋,還沒站直身子就被一隻手臂撈上了馬。
他隻來得及驚叫了一聲就猝然住嘴。
雲禧闆着臉,帶着蔥頭繞到九歌坊的後街不遠處。
站在光秃秃的梧桐樹下,她把缰繩交給蔥頭“把馬帶走,我得空就來找你。”
“老大,你要去做什麼?”蔥頭膽戰心驚地問道。
雲禧咬牙切齒“捉奸!”
雲禧自小跟着養父母浪迹江湖,别說正經書沒讀幾本,能識字就已經很不錯了。
啟蒙開悟除了養母教她就是說書先生,還有看戲聽來的。
一時氣憤自然也不會想着去找個更貼切的說法。
以至于蔥頭都愣愣半晌,盯着她熟練翻牆的背影,撓了撓腦袋喃喃道“捉……奸好像并不是這樣用的……”
蔥頭擔憂地看了一眼雲禧消失的地方。
隻能牽着馬默默離去。
小時,養母喜歡抱着雲禧,不是捏捏臉蛋就是親親她的臉“我的寶貝,咱别的功夫不好好學沒關系,輕功一定要學好,到時候打不過就跑,主打一個什麼都能吃就是不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