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禧’之墓。
沒有姓沒有生卒年月,冷冰冰地立在濕冷的土地之上。
而墓碑前跪着一個瘦小的身影。
蔥頭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上淮陵王。
一想起這個人害死了老大,他眼中的恨意就怎麼樣都止不住。
他狠狠地等着淮陵王,然後……想到了雲禧之前說的話。
“蔥頭,凡事不問結果隻為初心……我如此千辛萬苦求來的東西,總要送出去才行,收不收是他的事,我隻管送!”她揚唇,露出一絲張揚的笑。
這是老大不遠前進渾身是傷求來的。
蔥頭隻能含恨将硯台從袋子裡掏出來,抿唇遞到淮陵王面前,粗聲粗氣地說道“給你!”
淮陵王偏頭,隻是掃了一眼,就知道是硯台。
他并沒有伸手去接,神情淡淡地問道:“何處得來?”
“關你什麼事,你記得是老大不遠千裡渾身是傷給你求來的。”
“大膽,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跟王爺如此說話?”刀二呵斥道。
盯着蔥頭眼中的恨意,淮陵王緩緩伸手接過。
硯台冰涼。
他忽然又想起了雲禧曾大言不慚許下諾言。
“我怎麼送你什麼你都不要?”她揚着眉,語氣分外的自信“總有一天我會送你一個你無法拒絕的禮物。”
淮陵王端詳着硯台邊緣日月同輝的銘文。
發現這是天下文人墨客無不想得到的墨寶。
他表情怔忪了幾息,緩緩開口問道:“她如何得到的?”
“如何得到的?老大厲害得很,想要什麼得不到?”蔥頭滿臉崇拜。
修長白皙的手指重重地摩挲着硯台的銘文,蕭慎敬又重複問了次“她如何得到的?”
蔥頭哪裡想跟他廢話,啐了一口就想跑,結果剛一轉身,脖頸就被一柄鋒利的長劍抵住。
刀一闆着臉“王爺問你什麼答什麼,否則你這小腦袋可是今天就要分家了。”
蔥頭即便再恨,也隻能不甘地轉過頭。
刀一正要施力讓蔥頭跪下時,淮陵王卻擡了擡手阻止了他的動作。
“老大上個月偷跑出門,就是為了去嶺南的龍躍山尋硯台,她說當年随養父母行走江湖時曾在那裡遇到過張尋之,她為了得到硯台,得徒手爬上一座陡峭入雲端的山頂,采下一背篼五裂黃連。”
“那山險峻異常,到處都是蛇蟲野獸,山坡更是長滿了荊棘,老大爬了三天才爬上去,下山時,不慎失手,腿被刺了幾個血窟窿,身上也受了傷……”說到這裡,蔥頭又憤憤不平地盯了一眼淮陵王。
雖然雲禧當時不是這樣講的,她更多講的是她如何如何厲害,對受傷一時更是輕描淡寫,但蔥頭不是傻子,刨根問底的問,雲禧敷衍不過去遮遮掩掩地提了一嘴。
“說下去。”淮陵王注視着手中的硯台。
濃睫半垂,讓人無法辨别他的一絲情緒。
“還有什麼說的,老大就是這樣拿到了硯台!”
“後來呢?”淮陵王追問道。
不知道為什麼,他想要聽到關于她的更多消息。
蔥頭隻覺不耐煩“你這個人好奇怪,後來的事你不是都知道了嗎?老大回來聽說你在九歌坊,就來找你了,最後被江遠侯那一家人用鐵鍊鎖在柴房裡……”
淮陵王蓦地打斷了他“她被用鐵鍊關在柴房?”
蔥頭忍無可忍,嫌棄地說道:“你一個王爺,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淮陵王阻止了刀一拔刀的動作,他語氣很平靜地問道“所以,後來發生了什麼?”
“沒人給老大送飯送水,老大以為是江遠侯府出了事,急得用劍去砍柱子想出去救人,用劍砍柱子時,手腕被鐵鍊磨爛了肉……”
想起當老大的模樣,蔥頭兩眼一紅,喉頭哽得他說不下去了,橫着袖子抹了抹眼角,罵道“江遠侯府那些雜碎東西不是人……她為求硯台弄的舊傷未好又添新傷,她還發着高熱都想去救他們,結果他們卻故意兩天一夜不給老大一口吃的一口喝的,就怕她鬧事……”
他狠狠地瞪了淮陵王一樣“你也跟他們一樣,老大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你……為了幫你,為了想辦法和你在一起,……她一個女子甚至不顧危險都要去從軍,你知道那有多危險嗎?……你都不救她……她到底做錯了什麼,你們這樣欺負她……”他哽咽着說道老大……下輩子,你不要再遇到他們了……”
蔥頭覺得自己是個男子漢,不應該哭,可他難受,他隻能蹲在地上,捂住臉。
下輩子不要再遇到這些壞人了。
淮陵王攥着硯台,回頭,看向身後的墳墓。
雲禧已經死了,盡管她和其它很多女子不一樣,但……又怎麼樣呢?
世間女子千萬,想要什麼樣的沒有。
他從不後悔自己的選擇。
當時的選擇亦沒有錯。
很快,所有人都會忘記她,包括他。
經年再想起,也不過是一陣若有似無的香吹過,便永遠消散于風中,不複再記起。
一個月後,誰也不會知道當朝皇帝會突然駕崩,緻使朝局一夜動蕩。
太子入宮途中被齊王蕭寰宇率兵阻攔,後太子中箭,齊王兵敗自刎于宣武門前。
當夜,太子登基,卻因傷勢太重三日後薨逝,其不足三歲的長子登基,由太後監國,太師張邦、内閣首輔王蕭輔佐朝政。
動蕩的朝局暫時穩定下來。
然而由于皇帝尚幼,朝臣結黨營私愈加嚴重,漸漸分為以太師為首的太師黨,和王蕭為首的槐林黨。
兩排彼此鬥争,緻使朝中一派烏煙瘴氣,民不聊生,依附太師黨和槐林黨的世家大族更是趁機瘋狂占地斂财。
外敵趁機大勢入侵……南有倭寇劫掠沿海,北有突厥進犯燒殺搶掠。
而太師一派主降,王蕭一派主站,雙方一直争論不休。
景國重文輕武,文臣中飽私囊,被排擠在外的武将被針對被貶被殺,軍饷被克扣拖欠更是常事,邊關将士物資越加匮乏。
繁重的苛捐雜稅導緻民不聊生哀鴻遍野,賣子易食更是常見之事。
在這内憂外患風雨飄搖之時,五皇子蕭慎敬站了出來。
“天下百官隻醉心于廟堂之上争權奪利,而無一人回首望向衆生之苦,既然小慈為大慈之賊,那我便背負起這千古罵名,隻求蒼生再無戰亂凄苦。”
“我本無意皇位,隻以一身孤勇換六合之肅清,為蒼生求太平。”
蕭慎敬在封地率兵起義,打着‘推暴政,複中華,建禮法,救斯民”的口号,其駐守雲南的舅舅王和昶率兵響應。
同月,兩軍在漢中回合,一路揮師北下。
其舅舅王和昶率領的主力銳不可當,更是因為軍紀嚴明優待戰俘,入城從不燒殺搶掠,緻使無數守将大開城門。
朝廷軍隊人心渙散一潰千裡。
蕭慎敬僅僅用了三個月時間便打入京師,太後帶着小皇帝不得不退入金陵。
讓所有人意外的是,蕭慎敬率軍直搗京師後并未登基,而是一改往日仁慈形象,命士兵大肆屠戮各世家大族,朝中重臣。
如活閻王現世,談笑間無數人頭落地,鐵血暴政緻使京師血流成河,人人自危。
一夜之間,天街踏盡公卿骨。
沒等掌控各地的世家大族反應過來,更是頒布耕者有其田的诏書,将世家大族手中的土地重新分配。
世家大族頓時聯合起兵。
卻不知蕭慎敬早已派軍蟄伏于各地,一夜之間,世家大族被屠戮,所收繳的錢财全都用于邊疆将士的軍饷物資,
神出鬼沒的王和昶簡直讓世家大族惶恐,軍心一度潰散。
蕭慎敬趁機發诏書安撫,凡投降願意上交土地者既往不咎,同時下令屠殺更多想趁機反抗的世家大族,更是以蘇州為榜樣,将收來的土地重新分配。
一時間讓天下百姓紛紛叫好,雖是暴君卻獲得民心。
從内部瓦解了世家大族。
同年十月,蕭慎敬在京師登基,改國号為景盛元年,動蕩許久的局勢終于穩定下來。
當月,蕭慎敬親自選拔人才設立監察司,以監天下百官之責。
鐵血手腕和殘酷被民間稱為屠皇,這樣殺伐果斷手染無數鮮血的帝王卻唯對一人柔情,那便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永安郡主——岑雨薇。